約翰遜是在今天早晨九點下班的。
作為西部第五號溫室的衛隊士兵,他昨天又在溫室的大門前值守了一夜。
算上昨天下午趕走的那兩個流浪者,這一個月以來,他已經將三十二個人拒之門外了。
這讓他很疲倦,哪怕是通宵值班都不至于讓他的精神如此萎靡。
因為他知道,他或許是在殺死那些人。
借著早晨亮起的燈光,約翰遜走在街上,仰頭看向了溫室那高聳的壁壘和透明的圓頂。
他依舊能夠看得到天空,卻已經沒有了那種看著天空的感覺。
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約翰遜覺得溫室好像已經變了。
它變得不再是那么的溫暖,它變得不再像是人類的庇護所,反而更像是一座監獄。
它用高聳的壁壘鎖住了所有人的目光,用暫時的安定讓人們麻木消沉,而最終,又會用終將枯竭的資源使人們在無法反抗的絕望中死去。
借一句約翰遜所熟悉的話來說,這就像是溫水煮青蛙。
它并不干凈利落,但卻能夠讓被屠宰的人們忘記掙扎。
可笑的是,溫室里的很多人明知道這一點,然而他們也已經沒有掙扎的覺悟了。
探索隊的探索距離越來越近,溫室衛隊的衛隊工作也越來越疏忽,旨在恢復人類科技的研究所,同樣已經有不知道多久沒有得出過什么新的成果了。
包括約翰遜在內,他們都是在眼下的茍且之中,選擇低下頭欺騙自己的人。
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
約翰遜在自己的心里這樣默念道。
哪怕他明知道,真正的未來到底應該是什么樣的。
······
在黑暗時代的末期,溫室作為新的城邦曾經承載著人類所有的希望。
然而現在,它卻成了人類積淀最久的病灶。
暫時的溫暖讓太多的人都逐漸遺忘了過往的反抗。
也讓太多的人,都選擇了“等待”這種毫不費力,也不至于過分痛苦的滅亡。
······
溫室衛隊的營地中,約翰遜領取了他作為衛隊士兵的當日資源。
今天的資源包很不錯,里面還有一小顆草莓,他打算拿回家給自己的女兒吃。
離開時,士兵看到了他的一個老友正坐在營地的門口休息。
“保羅,你還沒回去嗎?”
走上前詢問了一句,約翰遜停下了自己的腳步。
“啊,沒什么,只是突然想要在這里坐上一會兒罷了。”
保羅靠坐在營地旁邊的一張長椅上,嘴里叼著半根柴煙,目光眺望著遠方。
見到了約翰遜,他對著自己身邊的位子拍了一下,出聲問道。
“想一起坐坐嗎?”
“······”
“好啊。”反正閑來無事,約翰遜便答應了保羅的邀請。
他坐了下來,并向著保羅看著的方向看了過去。
那里是一片城市的景象,在溫室蒼白的燈光中。
“這座城市真的很宏偉。”保羅抽著煙,突然開口說道。
“是啊。”約翰遜點了點頭,不可否認,人類從前真的取得過很偉大的成就。
不過兩人并沒有在城市的話題上停留太久。
因為幾個呼吸之后,保羅就又出聲問道。
“你在西門趕走幾批難民了?”
“三十二個。”約翰遜緩緩地回答道,接著補充了一句。
“昨天,我剛趕走了一個女人和一個孩子。她們說她們已經沒有資源前往下一個溫室了,我便讓她們在廢墟里等到暴風雪結束。”
“她們可能活不下來。”一陣沉默之后,保羅這樣輕聲說道。
“我知道,所以我希望我到時候不要抽到去廢墟里打掃尸體。”
約翰遜拿著手里的資源包,勉力讓自己的神情保持著平靜。
蒼白的光線讓這座本該溫暖的城市看起來無比冰冷。
幾分鐘之后,保羅抽完了手里的煙。
將煙頭放在手指間掐滅,他站起了身來,吐出了嘴中最后的一口煙霧。
“你說,這座溫室還能這樣支撐多久?”
約翰遜愣了一下,接著嘆了一口氣,坐在長椅上回答道。
“誰知道呢,能撐一年是一年吧。至少從目前來看,十幾年之內它應該還不會有什么問題。”
“那十幾年以后呢?”
“······”
“再說吧。”
“嗯,再說吧······”
長椅旁,兩個人都不再說話了。
似乎這就是眼下溫室居民的現狀。
但是,約翰遜卻忽然想到,這真的是溫室存在的意義嗎?
這真的是黑暗時期的人們,用生命建立這座城邦的意義嗎?
讓后來的人以這種方式等待滅亡?
應該,不是吧。
它應該承載著更重大的囑托才對。
這份囑托是什么呢,約翰遜覺得自己的或許知道。
可惜他卻不敢去想。
因為那可能是上一個時代的人們,付出了無數的生命才傳遞而來的東西。
他們在黑暗之中怒吼,在鮮血之中廝殺,在殘骸面前痛哭流涕。
為的就是將這一份可能交到下一個時代的人手里。
然而這個時代的人卻辜負了他們。
用麻木與懦弱,用自私與冷漠。
······
廢墟之中,一座高樓的房頂上。
柳原正站在樓頂的邊緣,凝望著遠處的溫室。
麗茲在她的身后檢查著一臺繼電器,而艾爾則是蹲在一旁,用步槍練習著瞄準。
看著那一座身處于廢墟之中的巨大建筑,柳原像是想起了什么東西。
她想起了第一座溫室被點亮的時候,似乎也是在一片黑暗之中。
那時它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然后綻放出了如同星辰一般的光芒,使得人們歡呼雀躍,大吼著相互擁抱。
那時所有人都以為世界將會重新變得美好。
那時每個人都覺得他們終于給后人留下了希望,留下了讓他們生存與延續的可能。
那時······
“柳原你在干什么呢,快點過來幫個忙。”恍惚之間,麗茲的聲音從后面傳來。
柳原眨了眨眼睛,回過了神來,接著苦笑了一聲,轉身走了過去。
她想她或許應該慶幸,因為那種光芒,終究沒有在黑暗結束之后徹底消散。
它變得微弱了不少,但它顯然依舊存在。
因為依舊有人不甘于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