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煙的時間并不漫長,但也不短暫,它顯然不能支撐到這個寒夜過去,卻也足以讓人閑聊片刻。
“是啊,誰知道呢?”聽著約克的話,柳原輕笑了一聲說道,她瞇著眼睛看著半空中的迷霧,還有那迷霧之后的飛雪。
“但是我也沒有什么能再對你說的了。”
“我明白。”約克抬了抬眉頭,夾著手中的煙,放在嘴邊狠狠地抽了一口。
接著,屋檐下便傳來了他劇烈的咳嗽聲。
“咳咳,就像是每個人的生活,都只能由他自己來選擇,不是嗎?”
少年咳嗽著,艱難地如此說道。
煙霧里,他的臉上似乎是露出了一絲淺淺的笑意。
“是的,大多都是這樣。”柳原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么,只是倚靠在石屋的墻邊,繼續抽起了煙。
如此的一個雪夜,寒冷,寂靜,黑暗。好似災難之后的每一個夜晚,讓人感覺,似乎永遠也望不到盡頭。
它是這般的恐怖,但人類卻又是這樣一種奇怪的生物。
越至絕境之處,便越容易想起以往的美好。
而這種近乎于是奢望的幻想,卻似乎就是人們能在任何時候,都堪堪保留一絲希望的才能。
于是,柳原掐滅了手中的煙,在石屋的墻壁上。
任由著火星被寒霜與雪花淹沒,任由著微光消失在黑暗之中。
“不過說不定。”她突然出聲說道,似乎是在嘗試著與約克交流,又似乎是在嘗試著與自己溝通。
“說不定,我可以給你講一個故事,一個大概會略顯老套的故事,你愿意聽嗎?”
靜靜地看著柳原,約克聳了聳自己的肩膀,瞥了一眼黑夜中的大雪,釋然地說道:“說說吧,我們有足夠的時間不是嗎?”
“嗯,那就讓我想想,我應該要從何說起呢。”柳原的聲音顯得有一些飄忽,就像是一個正躺在搖椅里的老人。
帶著一點悵然,帶著些許疲倦,摻雜著幾分回憶。若有若無,卻又無比清晰地,敘述著一個有關于過往的故事。
“我們人類,如果,我還能用我們在這個詞的話。”
“我們曾經,有著七十億的同胞。我們生活在這顆星球上的每個角落。高山,海洋,沙漠,雪原,森林。我們的足跡,曾經踏遍腳下的土地。我們的手掌,曾經可以輕易地觸及天空。那時的月亮,對于我們來說都近在咫尺。至于繁星,我們更是如數家珍。只要我們想,我們幾乎可以擁有一切。”
“過去的我們,是這顆星球上最繁榮的物種,好似萬物都為我們而生。”
“我們每一天,都可以享用甘冽的清水。每一刻,都可以吃到新鮮的蔬果。每一餐,都能夠品嘗精致的食物。”
“我們的住所堅固溫馨,足以抵御所有的風雪。用木板或精美的石磚鋪設著地面,用能夠倒映出人影的玻璃裝點著窗戶,用可以從指尖滑落的布匹編織著地毯和桌布。”
“床榻要擁有到能夠下陷的柔軟,里面填充著海綿與纖絨。家具大多都是木質的,沒有巖石那樣的冰冷,還帶著些許木材特有的清香。這讓人可以躺在床邊,或是坐在椅子上,看一整天的書,聽一整天的歌。”
“我們的城市,也曾遮天蔽日,高樓堪比山峰,街道綿延無盡,人群摩肩接踵,路上車水馬龍······”
風雪中,柳原緩緩地描述著,描述著那個,她記憶中的世界。
描述著那個,對于約克來說,或許已經堪稱夢幻的從前。
而她的故事,便是人們的過往,直到她的口風一轉。
“可惜那時的我們,是那樣的傲慢與自負。甚至以為自己能夠應對一切的變故,以至于最終走向了末路。”
“但也正因如此,我們才明白了,新的道路,應該就存在于星空之中。你能夠相信嗎,那曾是七十億人共同認定的方向。”
“所以約克,如果,我是說如果,你想從我這里得到一個答案的話。”
“即使身為一個旁觀者,我不該這么說,但是我還是要告訴你。”
“你正在做著一件,能夠令所有人都為你自豪的事情,雖然它十分危險,雖然你很可能會死在前往目標的路上。”
“但是,這就是你想要的答案。”
“你沒有錯,你正在嘗試著恢復人們以往的信念,你正在延續人們從前的理想。”
“很抱歉我居然在用一個逃難者的身份,來向你這個勇敢者說教。”
“我也不覺得我有資格要求你什么,我只是想要告訴你,你已經做得足夠好了,即使是現在就停下,你也已經做得足夠好了。”
“你做了正確的事,所以你不用太過迷茫。未來應該怎么樣,你只需要遵從自己的本心就可以了。”
“沒有什么事情是一蹴而就,你不用逼著自己往前走。”
“偉大的時代我們不該忘記,然而它也不會這么快就重新到來。”
“我想,你的父母應該也是這樣覺得的。”
等到柳原說完了所有的話,這個夜晚才重新安靜了下來。
只剩下呼呼的風聲在空中低吼著。
約克夾著指間已經熄滅的煙頭,默默地看著從屋檐上落下的雪花。
說實話,他依舊沉浸在柳原的故事中,沒有回過神來。
直到他突然輕輕地笑了一下,緩緩地說道。
“所以,我父母的死不是沒有意義的對吧,柳原。”
這或許是他第一次,親口承認了自己父母的死亡。
“沒錯,很抱歉我說了這么多沒頭沒腦的話。”
“不,謝謝你,我想我已經適應了這煙的味道了。”
就像是,我想我已經適應了這生活的苦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