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星城和許多云天帝朝的城市一樣,非常重視綠化。
在舊城區道路兩側,全都是樹齡超過三十年、足有合抱粗細的行道樹。
每到夏天,這些樹木可以把整條道路全部遮蔽起來,讓人感覺到舒適清涼,還會引來不少鳥類筑巢,是海星城的一景——不過這些鳥到處拉屎,也常讓經過這條路的司機和行人大為惱火,為此曾經有人建議砍掉這些行道樹,不過最后沒有成功。
海星城的舊城區并不是落后的代名詞。正相反,這里是海星城房價最貴的地方。
海星城市衙門的家屬院、以及海星城的傳統大族的祖屋基本上都聚居于此。
這不是他們故意扎堆,而是海星城已經有數百年歷史,最初的海星城規模不大,自然也用不到太多地方——云天帝朝風俗傳統極為重視祖屋,等閑不會隨意移居,所以才擠在一小塊地方。
后來,隨著和平降臨,云天帝朝大力開發沿海、拓展海洋貿易,海星城規模也一步步擴大,舊城區容不下許多天南海北趕來的人潮,才特意在明河對面重新統一規劃,籌建了海星城的XC區。
XC區布局更加合理,建筑也更加現代化,但房價比不上舊城區。
這就像是傳統的老四合院建筑格局落后,但房價比新建的現代化高層建筑還要貴,是一樣的道理。
高寒沿著林蔭大道,朝明河江邊走去。
那里有一條供人散步的沿江步道,還有冷颼颼的江風。
“嗖——嗚嗚——”
風從樹上卷下一片落葉,在高寒眼前打著旋飛了過去,帶來一股蕭瑟氣息。
高寒詩興頓起,想要吟詩一首來表達自己悲憤凄涼。
他張了張嘴,發現自己的文化水平不太支持吟詩這種高大上的情緒宣泄方式,最終只能從胸膛中發出四個字:“我了個草——”
本來就心情不爽,吟詩還失敗,高寒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落水狗。
高寒低著頭向前走。
一鬧二哭三上吊顯然不是男人風格,更何況,自己以什么立場反對老爹老媽生二胎?
這些年,云天帝朝經濟發展極為迅速,生活水平和平均壽命大幅提高,但是經濟快速發展也帶來了一些莫名奇妙的副作用——生育率同步下降。
云天帝朝當代國主德正帝,去年曾經在過年晚會上公開號召一對夫妻至少要生兩個孩子,維持人口數量——父母想生二胎,也算是響應朝廷號召。
而且憑心而論,父母對他只有養育之恩,不虧欠他什么。
母親何恬曾經在輔導他功課時,氣急攻心、心臟病發作進了醫院;
父親接手輔導,因為有一道數學題無論怎么講解、高寒都不能理解,父親一急之下左腳不小心踢到桌腳,小腳趾開放性骨折——也進了醫院。
高寒學習不好,怪不到父母頭上。
雖然知道這事不怪父母,不過高寒還是覺得心口郁悶。
于是,高寒拿出手機,給自己的狗頭軍師李恒打電話。
——這種事憋屈在心里對身體不利,找一個精神垃圾桶來嘔吐一下很有必要。
“高寒,我剛回家屁股還沒坐穩,你又叫我出來,你挨家里揍了?”電話那邊傳來李恒的抱怨。
高寒不耐煩的說:“不是這事,你麻溜得滾出來,我現在煩得很,有事需要你幫忙參謀一下。”
“行行行,有啥煩心事不要憋在心里,你先說出來讓我高興一下。”電話里傳來李恒的聲音。
“你妹啊!”
“我妹也是你妹。”電話里傳來李恒的聲音。
李恒高寒兩家交情不薄,李恒有一個妹妹叫李月月,今年剛剛五歲,小女孩乖巧又可愛,常常被李恒帶著去找高寒玩,管高寒也叫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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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星城有一條河叫做明河,這條河不算太大,寬度約五十米,現在依然是海星城的運輸命脈。
為連通明河兩岸、把XC區和舊城區連接起來,海星市這些年來明河上建造了好幾座大橋。
高寒他們現在腳下的這座大橋,就是明河上建立最早的一座斜拉索大橋,叫做明通大橋。
從明通大橋上望過去,兩岸風景一覽無余。
高寒和李恒邊走邊說,一路瞎逛,不知不覺來到明通大橋上。
“你就為了這點事,郁悶成這個樣子?”聽了高寒的訴說,李恒不以為然。
“是啊,怎么了,我多愁善感一下不行啊?”
“你先等會兒,讓我笑一會兒——我一般不笑——除非忍不住。”
過了好一會,李恒才轉過身來:“高寒——咳咳——我覺得吧,這事真不怪你爹媽。”
“廢話,我也知道這不怪他們,可是老子心里不是發堵么。”高寒走到牽引斜拉索的大橋橋柱邊,雙手抱胸,靠在橋柱上說。
“高寒,你都多大人了,就為這點事心里發堵?有個弟弟妹妹有什么不好,你不是也挺喜歡月月的,以前還曾經說過想把月月拐回家,給自己當妹妹。”李恒走過來,拍了拍高寒的肩膀說。
高寒伸出一只手撓了撓頭:“說實話,我其實也不是那么反對爸媽再生一個,我是——我是——我是——靠了,他媽的,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說。”
“我覺得吧,你這就是缺乏安全感,你是不是覺得你爸媽再生一個,會分薄了他們對你的感情。”李恒想了想,說道。
“狗屁,我一個一米八的大老爺們會在乎這個?老子巴不得自己能出去一個人住,那樣的話老子自由自在、想干啥就干啥,不知道有多爽。”高寒不屑的說。
“那你還郁悶什么?你爸讓你自己出去闖,幫你租房,補貼給你每個月三千生活費,你不爽死了?”
“呃,你這么一說,好像也是——”
人都是自私的,父母要生二胎這種事,輪到誰頭上,第一反應都不會太高興。
李恒有一個妹妹,這心理歷程他早就走過一遍,開導高寒順理成章。
而且像高寒這種半大小子正處于青春期,對于父母的話有逆反心理,但是對伙伴的話倒是比較容易聽進去。
“對了李恒,你準備考哪一所大學?”高寒心結解開,主動換了一個話題。
按理說,他一個學渣,輪不著他關心人家學霸的前程,不過,學渣也有學渣的好,那就是高寒不用憂慮高考的事情了,倒是李恒還要緊張努力一番——不是說好學生就可以在最后半年放松的。
“我這點水平,龍戰和玄黃這兩所大學肯定夠不上,如果高考發揮的好,我大約可以在南方的明理、致德、造工這些大學里選一所——我想我會報致德大學的行政管理系,將來我想成為一名朝廷官員。”李恒想了想,說道。
“等你做了大官,我去給你當侍從。”高寒毫不猶豫的在李恒大腿上預定了一個位置。
‘侍從’是一個專用名詞,有些類似于師爺,屬于官員的私人力量,并不是朝廷正式編制。
不過侍從更多負責跑腿和動手,地位比師爺低,通常是官員身邊的貼心人、私人武力、保鏢等角色。
在云天帝朝,每一位獨當一面的官員手下,總要有這等心腹班底才能穩住陣腳、辦得了事情——至少是一方縣令,村長之類芝麻綠豆大小的小官是用不上這等陣容的。
云天帝朝官員的薪水特別高,一是為了高薪養廉;二來就是讓他們組織自己班底花用;三是為了維持官員的體面。
像是高寒老爹和李恒父親這種底層人士,只好被稱為吏員,還不配被稱為‘官’,也沒資格養活‘侍從’。
“那當然,到時候我們兩兄弟齊心協力,做出一番事業給我爸和高叔叔他們看看。”李恒笑著說。
“對了,你的天蛇王經還在練嗎?”李恒問道。
“瞎練,鍛煉身體。”高寒有些不好意思的說。
高寒曾經沉迷武術和修仙小說,并在中學二年級時博采眾長,自編了一本天蛇王經。
經過從中二到中六、五年堅持不懈的鍛煉以后,高寒雖然練出了些許氣感,但是這氣感屁用都沒有,和幻覺沒啥區別,別說像小說里那樣外發氣勁,就連一千米跑,高寒最高記錄也不過是兩分五十七秒。
這個跑步成績其實也不錯,但是比起世界一千米紀錄兩分零五秒來說,差得不是一點半點,和高寒想象中的高人更是連邊都沾不上。
另外,國家二級運動員一千米及格線是兩分三十三秒。
云天帝朝也有被國家認證的武者,武者和學士對等,同屬于士大夫階層的最低等級。
但是武者比學士更加艱難,需要長時間專業性的鍛煉和大量資金投入,其中鍛煉的艱苦先不論,光是各種花費就不是一般人家負擔的起。
高寒曾經想去當武者,結果網上一查,正規培訓武者的學校每年學費五十萬打底——而且成為武者的概率比成為學士的概率還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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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嘎——”一聲急剎車。
一輛白色奧塔蒂轎車,在他們身后不遠處的橋面上剎車停住。
駕駛位車門打開,一個穿著白色女士裙、相貌姣好的女子氣沖沖的走出來,一把拉開后座的車門,罵道:
“你到底想干什么?學習成績不好,考不上大學也就算了,讓你學琴去考個藝術學院,怎么也像要你命一樣?
把琴砸了?你這么能,怎么不把自己砸了?你知道那床琴要多少錢嗎?一百八十五萬!
這點錢也就算了,可張大家是看在你爸爸面子上才肯來教你,這次你把張大家氣個半死,我和你爸爸日后怎么跟人家見面?
你看看家里這一代誰像你這樣?如果你真的什么都不想學,那干脆去死好了,省得浪費家里的糧食。”
罵著罵著,這位女士眼角余光瞥見兩個半大男孩站在不遠處,她的聲音頓時小了幾分,匆匆又說了幾句以后轉身拉開車門,坐到駕駛位上,準備發動汽車離開這里。
就在罵人的女士剛剛坐進駕駛位,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孩,猛然從還沒關上車門的車后座上跳了出來。
她三步并做兩步,翻過一米高的欄桿來到橋邊人行道上,接著,這個女孩毫不猶豫向橋外飛躍而起——要知道,橋邊的欄桿也不過一米多高,這女孩明顯運動能力不錯,她雙手一按欄桿,就像是跳鞍馬一樣頭前腳后越過橋欄,過程中沒有半點猶豫。
這里是明通大橋的引橋,雖然高度沒有主橋那么高,但是距離地面也有十幾米高度。
更糟糕的是,從這里跳下去下面根本不是河水,而是河岸邊上的步行道。
不遠處的高寒來不及多想,看到女孩朝橋邊沖去,他猛然發力,一下子竄了出去,在女孩躍出橋面時趕到橋邊,探出半個身體,努力伸長手臂,正好一把抓住了女孩的腳腕。
可是,女孩躍出橋面的沖力太猛,高寒奔過來的速度也太急,兩者慣性相加,高寒這一抓,不但沒拉住女孩,自己也被女孩拖得飛出橋欄。
人飛出橋欄,高寒反手一抓,抓了個空,他不甘心的伸出腳去勾,腳尖倒是碰到了橋欄,可這點接觸面積完全沒法使上力氣。
眼看兩人就要一起向下墜落。
千鈞一發之時,高寒在半空猛然發力扭轉身軀,借著旋轉的力量,抓著女孩的腳腕把這女孩掄起,奮力向后拋出。
兩人交換了位置,女孩被扔回到橋面上,可高寒卻回不去了。
“高寒——!”李恒驚急的聲音傳來,
高寒朝橋上望去,這一刻,時間好像變慢了——高寒望著沖到橋邊,徒勞伸長手臂的李恒;也看到了一頭撞在隔離欄上,驚惶失措的白衣女子;還看到在半空中手舞足蹈,驚叫著飛回橋面的連衣裙女孩。
自己這樣,也算是因見義勇為而死吧?——高寒的腦海中蹦出這樣一個念頭。
父母會不會難過呢?應該會難過,但不至于非常難過吧,畢竟自己是一個練廢的大號。
同學們會不會說自己冒傻氣?學校會不會給自己開追悼會?王騰老師會不會在追悼會上說‘高寒同學成績優秀、助人為樂’?
助人為樂倒也算了——畢竟自己救人而死,怎么也算是助人為樂了但成績優秀自己真談不上。
從小老師和家長都教我們做人要誠實,可長大后,社會教會我們,什么時候說什么話才是成熟的表現。
總是不看場合亂說大實話的孩子,遲早要被社會打死。
如果是老師給自己致悼詞,會不會說謊?
人死有重于泰山、輕于鴻毛。
自己的結局算是重于泰山了吧?對于自己這樣的人來說,有這樣的人生結局,也算不錯了。
高寒人在半空,開始朝下墜落,心中無數稀奇古怪的念頭走馬燈一般轉來轉去,最終只剩下一個念頭。
——結局個屁,老子還可以搶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