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間,于喬就睡著了,等他醒來,已經是晚上了。
外頭的天色昏沉。
于喬摸了摸自己正在打鳴的肚子,這一不留神睡過了頭,他都忘了給自己準備吃的,眼下這黑燈瞎火的,哪里還能去弄吃的啊?
李家雖然給他留了點米,但于喬一粒米都沒動過。
人家給他留鑰匙,是不想失待客之禮。
那么于喬這作為“客”,也不能失為客之禮啊!
就在于喬琢磨著自己是“原形畢露”一次,反正他拿米煮了明日補上也沒人知道,還是和以前所表現的那樣,繼續裝一個讀死書的書呆子時,于喬突然就聞到了一陣烤肉的香氣。
很濃郁的一股烤肉香!
這讓于喬直接咽了口唾沫,肚子里的打鳴聲絡繹不絕,響了好一會兒。
他餓啊!
“入夜時分烤肉,這真……斗筲之人!”于喬吃不到葡萄就罵吃葡萄的,他一扭頭,直奔伙房,不過沒等他取米,他就呆了一下。
一側的水缸內,空空如也。
他之前洗澡,已經把水給用光了。
渠府是一座大城,城內有河流,然而因兩岸居民,時常在河邊倒馬桶和洗痰盂,以至于在有人發現商機,運山泉水進城販賣后,再無人去取用那混了“金汁”的河水。
其實自朝廷“踏糞法”將人的五谷輪回之物納入其中后,早些年渠府還不是這樣的,有專門從事買賣“金汁”之人,甚至還形成了專門的工行,互相爭奪地盤,將一個個區域內所能產生的五谷輪回之物給劃分的一干二凈。
但是,直到渠府的現任刺史上任后,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只傳出些許消息,說那位刺史大人砍了不少干買賣“金汁”這一行人的腦袋。而從那以后,渠府便在無人敢買賣“金汁”,那金汁工行也全隨之解散。
沒了這一行的人,渠府的人,要么傾倒在路面上,要么倒入河中。只要一到大雨天氣,雨過之后,若是氣候再悶熱一些,那整個渠府城區的味道,真的是……一言難盡啊!
大戶人家的家中都備有香料,可驅臭,這尋常百姓人家嘛,便只能忍著了。
于喬看著空蕩蕩的水缸,他這是想淘米做飯也不成了啊!
烤肉的香味還在飄進來。
于喬又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這實在是太香了啊!
然后,他走了出去,他想試試看,能不能跟烤肉那群人買點水,或者買點烤肉。
來到門口站定,摸了摸自己的荷包,于喬頓時心中底氣十足,然后他往外看去,驚愕的看到香味是從對面那戶人家的院子里傳出來的。
而這時,剛好有一名男子走了出來。
黑夜中的身影很魁梧,可不正是于喬五天前認識的那位譚孟河。
“于書生?”譚孟河率先出聲。
“譚先生。”于喬回了一聲,然后拱手作揖,他開門見山的道:“小生因為白日里忘了去買些水,不知道譚先生能否賣給小生一些水,小生愿出雙倍價錢!”
譚孟河聞言,便笑了起來:“于書生說的什么話,某家與李秀才比鄰而居,書生你又是李秀才的客人,我怎么好收你的錢?某家還要招待客人,水缸在那兒,書生自取便是。”
給于喬指了一個方向,譚孟河就走向了一側,于喬這才發現那路邊居然停著一輛馬車,只見譚孟河上了馬車,抱了兩個好似酒壇的物件出來,便匆匆回去了。
于喬再次拱手作揖,意為道謝。
原來這天都黑了還在烤肉,是因為譚家來了客人啊?
心中轉過這樣一個念頭,于喬便轉身回去,很快他又拎著一個木桶出來。
譚家的門還開著,想來是譚孟河特意為于喬留的。
于喬便走了出去。
譚家的伙房就在進出處靠墻的地方,七八步就到了,并不遠。
于喬來到伙房門口,聽到了有人在附近說話的聲音。
聲音很輕微,并不響亮。
像是有人在竊竊私語。
不過于喬沒瞧見什么人。
他左右看了看,然后走了幾步,往里一瞧,只見一片黑漆漆中,一堆篝火旁,圍坐著不少人。
于喬以為聲音是從那兒傳出來的,便沒在意,去伙房里打水了。
伙房門沒鎖上,一口大水缸就放在門口處。
于喬舀了水,正要摸黑出去時,又聽到有人在竊竊私語般的聲音。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
所以于喬便站住不動,屏息聽了聽。
“你聽說了嗎?興平的九佛塔,肉身菩薩要在那開血食宴,聽說這一次只要能達到九佛塔的,皆算是有緣人。”
“尸將軍已經讓鬼師爺把消息傳下來了,讓我們通知各地縣令和刺史,今年的祭品要加倍。”
“那你們豈不是要跑斷腿?”
“可不是嘛,若不然,我怎么隔了這么久才來找你。來,香一個。”
“死鬼!”
“我本來就是死鬼!嘿嘿,今兒夜黑月高,此情此景,正適合咱兩這對野鴛鴦好生快活一番!”
“誰跟你是野鴛鴦,老娘可是有夫之婦!”
“你和你那丈夫躺在一張床上,但你的魂兒,可是在這呢!嘿嘿!”
“行了行了,快點完事,他最近老毛病犯了,我要早點回去,免得他半夜起來,當老娘我死了。”
“好好好,放心吧,我很快的,這一點你又不是不知道!”
接下來的聲音,就有些兒童不宜了。
于喬強作鎮定,一開始他還當是什么人在說話,但眼下聽這聲音,有些不太對勁啊!
這不太像是兩個人在交談啊!
而這時,于喬聽到了讓他不禁毛骨悚然的一句話。
“唉,別動了,停一下,你看那邊那個秀才,怎么站著不動,莫不是聽到老娘剛說的話了?”
“你想多了!你說的是鬼語,他怎么可能聽到?”
于喬聽到這話,趕緊裝模作樣的自言自語起來:“哎呀,譚先生在招待客人,我若是過去,恐怕打擾到他?可是這什么都不說就走了,又顯得我太失禮了。”
說著這話,于喬來回慢慢走動。
裝出一副很猶豫的樣子。
“原來是個酸秀才,你看吧,我就說這人聽不到,不用管他,讓他走吧!我們繼續。”
那竊竊私語般的聲音隨之響起。
于喬心中頓時松了口氣,他正裝模作樣的要往外走,但冷不丁的,于喬又站住不動,他仰著脖子,看向有火光的地方。
看了好一會兒,他露出一臉無奈之色,然后低頭嘆了口氣:“我還是過去和譚先生說一聲。”
說完,他就往外走。
往那篝火處走去。
“果真是個書呆子。”伙房的陰影中,一雙綠油油的目光隨即收了回去,不再看著已經走遠的于喬。
這一處地方,再度響起了那活人無法聽到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