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文玖輕咳了一聲,坐在那里,腰背挺得筆直,威嚴得掃了一圈在座的各位,能夠在這里有位置的,都是那些各個行當,各個派別輩分最大的人了。
但是這個時候,全都是如同爽打的茄子一般,正襟危坐,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梅文玖的眼神在那白硯朗身邊的那幾個頭發花白的人身上掃了一眼,那些人真切的感覺到好像被人用刀子在身上狠狠地剜了一下一樣。
梅文玖淡淡地說道,“我也是有日子沒來京劇院了,我還真不清楚現在的國家京劇院竟然成了如此的模樣,小劉啊,我們幾個老家伙把京劇院交給你,現在成了這個樣子,是你的失職啊!”
劉長生也是一臉愧疚的站起身來,低著頭說道,“玖爺說的是,長生辜負了玖爺的信任!”
梅文玖微微頷首,說道,“嗯,我也知道你的為難,因為現在京劇院里的閑人太多了,輩分大的閑人更多,平日里不見他們對京劇有什么作為,光見他們擺譜子,充大輩了,這樣的情況要不得啊!”
此話一出,有一大半的人臉色劇變,一臉驚恐的看向了梅文玖,眼中露出了一絲慌亂和不安。
裴琰之則是眼睛發亮的看著坐在主席臺中央的那位老者,這才是大家風范,想說什么就說什么,沒有絲毫的顧忌,而且一針見血,直接就把目標瞄準了現在對京劇已經沒有任何貢獻的那幫“毒瘤”的身上了!
身正,則言正,別看梅文玖先生已經年過八旬了,雖說不能上臺表演,但是教徒弟,鉆研梅派藝術,沒有一天懈怠過,所以說起這些混吃等死的人也是義正言辭!
劉長生的眼中閃過了一絲激動,別看他現在是京劇院的院長,而且還是劉派老生的嫡系傳人,但是劉派已然式微,人丁不旺,所以在面對那些京劇院的元老級別的老前輩的時候,劉長生也是有些底氣不足。
今天梅文玖的到來,就是劉長生的一次嘗試,正好趁著裴晏之的事情,把玖爺請來商量一下,因為玖爺對京劇的沒落是最痛心的,他認為是自己的能力不夠,沒有能夠像父親那樣讓京劇再創輝煌。
本來劉長生也沒有想到這個白硯朗竟然敢在玖爺面前也如此的狷狂,口口聲聲要將裴琰之給趕出京劇圈,這一下就犯了玖爺的忌諱了!
劉長生真是想要上去狠狠地給白硯朗鼓個掌,太會配合了,真是平日里把你們給慣的無法無天了,整個京劇院就是你們幾個老家伙說了算了,把我這個正牌的院長都快架空了,今天讓玖爺看看你們的囂張嘴臉,我看你們今天如何收場。
白硯朗身邊的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敲了敲桌子,顫顫巍巍的說道,“玖哥,這話說的有些過了吧!我們這些人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你不能把我們前半生的功績都給抹除了吧,
什么叫充大輩,我們本來就是大輩我們需要充大輩嗎?那些小輩們見了我們不應該恭恭敬敬的叫聲師叔,師爺嗎?現在的規矩,可以比建國前差的遠了!”
梅文玖摩挲著手中拐杖,笑瞇瞇的說道,“趙老弟這話說的,你是很懷念那個朝不保夕的時代了!荒唐!”
梅文玖將手中的拐杖往地上一杵,厲聲說道,“那個時代的京劇人朝不保夕,如果沒有嚴格的規矩的話,怕是所有的京劇人都要亂起來了,那時候的規矩是為了保護京劇人的,
現在呢,你們所謂的規矩就是為了讓你們這些坐在功勞薄上的人洋洋得意,稱爺道祖的嗎?看看你們這些人,你們有多長時間沒有上過臺了,有多長時間沒有唱過戲了,有多長時間沒有吊過嗓子了!”
梅文玖看了一眼白硯朗,問道,“白硯朗,你就說說你,你上一次上臺唱戲是在什么時候?”
白硯朗一驚,趕緊站了起來,滿頭的大汗,心中也是暗自懊悔,自己當什么出頭鳥啊!
白硯朗想了想,說道,“上一次上臺是在五年前的春晚上,我跟幾位師哥們在京劇聯唱中,唱的甘露寺!”
梅文玖微微哂笑,說道,“五年前,還是在春晚的舞臺,那能叫上臺嗎,我說的是面對賣票的觀眾,那是什么時候!”
裴琰之也是暗中咋舌,這老爺子還真是敢說,不過,以他的身份,還真看不上春晚的舞臺,猶記得裴琰之小的時候,見過梅文玖先生上過一次春晚,自那以后,梅文玖先生就再也沒有上過春晚,用他的話說,唱的不痛快,所以不去了!
白硯朗拿出手絹擦著頭上不斷沁出的大汗,口中說道,“那,那就是十三年前在國家京劇院的紀念梅蘭方先生誕辰一百周年的那場大戲了!”
梅文玖聽到十三年前紀念梅蘭方先生誕辰一百周年,也是眼中閃過了一絲緬懷和思念,
但是轉頭梅文玖就是一陣冷笑,“真是不錯啊,十三年了,你都沒有上臺正兒八經的唱過一回戲,你怎么觍著臉坐在這里,大言不慚的來代表京劇界!無恥!”
這兩個字一出口,基本上就是給白硯朗判了死刑了,不光白硯朗一臉灰敗的癱坐在椅子上,早就沒有了剛才的耀武揚威,而且他身邊的那些人也都是面色難看,不斷的對視著,眼中閃爍著復雜的情緒。
梅文玖拄著拐杖站了起來,所有的人也都跟著趕緊站了起來,現場一片椅子挪動的刺耳聲。
裴琰之也站了起來,看著眼前這個可歌可敬的老人,為了梅派藝術,為了京劇,他將自己全部的生命和熱情都投入到了京劇事業中,看著日趨衰落的京劇,他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不止一次的盼望京劇界能出一個像自己父親那樣的京劇天才,京劇大師,他寧可為對方“牽馬墜蹬”,就算死了,到了九泉之下,見了自己的父親,自己也能欣慰的說出,
“父親,京劇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