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文州，加油——”
“黃少天，加油——”
看臺上呼聲不絕。場館中央，六個選手一邊走向比賽艙，一邊轉頭四望，頻頻揮手。
十天時間，五場比賽。他們一天天看著觀眾席上的同胞越來越多；看著紅旗覆蓋了四分之一看臺，三分之一看臺，一半看臺；甚至看著各種奇奇怪怪的應援品，雨后春筍一樣冒出頭來……
而那些觀眾，那些粉絲，一直在為他們加油。無論打得好還是不好，無論局勢是順利還是危險，他們一直在加油，在歡呼，在每一個選手上場的時候奮力揮舞國旗，用最大的音量呼喊他們的名字——
“周澤楷，加油——”
“孫翔，加油——”
周澤楷放下手臂轉過身去。他收斂心神，剛要抬手去推比賽艙的門。身后砰砰砰砰接連幾聲重重踏地，跟著“咚”的一響，傳出一聲熟悉的痛呼來。
“嗷——”
周澤楷驀然回身。身后，他相處了一年的隊友孫翔，以一個奇怪而扭曲的姿勢……砸在了特地搭建起來的，矗立著六座比賽艙的平臺上。
“孫翔？”
周澤楷疾步轉回。他伸手去拉，孫翔順著他的力道齜牙咧嘴地跪坐起身，卻不敢再動——腳可能崴了是一方面，另一方面……
周澤楷凝眉。輪回的隊長目光沉沉，盯著孫翔的右手。那只手懸在空中，端成一個僵硬的姿勢，五指微張，向上攏起，手心里，虛虛平放著一張銀白色的賬號卡。
“怎么了？”
周澤楷一手抽過賬號卡，另一只手握住他小臂，翻轉過來。手背上烏糟糟一層浮灰，手腕背面，突起的那塊骨頭周圍，肉眼可見地青了一塊。
“我就，絆了一下……上臺階的時候沒看路……”孫翔越說越是小聲。他在隊友們圍攏過來的目光下硬著頭皮解釋：“摔下去的時候用手撐了一把……”
“那怎么摔到手背了？”黃少天脫口而出。話音未落，已經被喻文州不動聲色地拽了一下。他不明所以地住口，而跪坐在原地的孫翔，已經把頭又往深里埋了一截：
“這不是……”他吞吞吐吐，一邊說，一邊耳根飛速染上紅色：“這不是，怕撅折了卡么……”
所以，在手掌撐到地面之前的最后一刻，電光石火間，反射性地翻轉了手腕……
喻文州無聲嘆息。他走出人群；對面，看到變故的葉修，也帶著隊醫快步走來。
“怎么樣？”
選手席上，沒有上場的國家隊隊員們也被驚動，三三兩兩圍攏上來。一群選手屏息環立，看著隊醫在孫翔面前半跪下來，握住他手腕診視。孫翔小小聲地吸著涼氣，由著隊醫又摸又按地檢查，好一會兒，抬頭給出判斷：
“軟組織挫傷。問題不大，休息兩三天就能好，但是，這一場……”
“撐一撐，大概還行吧……”
孫翔有些心虛地回答。他小心翼翼地活動著手腕，動一動，停一停；再動一動，又停一停。還想繼續嘗試，被張佳樂從人群里擠出來，不由分說，一把攥住他手臂：
“別動！”
這一聲喝得孫翔幾乎驚跳。張佳樂死死地扣住他手臂，俯下身緊盯著他的眼睛，目光熾烈，如同有火：
“孫翔我跟你說別動！別跟醫生犟！一點小傷養一養就好了，別逞強，小事折騰成大事！”
兩人周遭，其他所有的國家隊選手，默默低頭。
“孫翔，這一場你就歇一下吧。”喻文州好聲好氣地接口相勸。他上前撐起孫翔一只胳膊，示意周澤楷撐起另外一邊，架著人往選手席上一跳一跳地挪。一邊走，一邊轉頭和葉修對視一眼，國家隊的領隊大人便招呼隊醫一聲，一起往裁判席的方向走去。
沒一會兒，組委會醫生跟隨而來，給出了與中國隊醫相同的診斷。
——軟組織挫傷。本場比賽無法正常出賽。允許由替補選手代替。
淡淡的緊張飄浮在中國隊選手席。
替補選手上場，那當然不錯；可是，這一次的團隊賽，一葉之秋和一槍穿云的配合，是賽前合練的戰術核心之一。更不用說，君莫笑這個散人，從來沒有和國家隊的其他選手，認真磨合過團隊賽。
……單看十賽季初的時候，君莫笑和興欣其他選手的配合出現過多少紕漏，就知道這樣的配合，不是想有就能擁有。
——如果葉修能用一葉之秋上場……
喻文州默默沉吟。規則上當然是沒問題的，特別是，上次組委會討論補充規則的時候，特地在這里留了后門；但是，身為一隊之長，他要考慮的，遠遠不只是這么簡單的問題。
讓葉修用一葉之秋上場，孫翔會怎么想？第十賽季孫翔的表現有目共睹，從他手里拿走一葉之秋，即使是暫時性的，對他而言也絕不是一件愉快的事。這個決定，會不會影響他的心態，乃至影響他之后的競技狀態？
然后，這個決定，或者說這個要求，又由誰來提？怎么措辭？葉修本人顯然是不適合的……如果孫翔能主動開口當然最好，但是，孫翔的年齡、閱歷和心性，只怕一時還轉不過這個彎……
喻文州目光移轉，思緒翻騰。正要開口，周澤楷已經越眾而出，右手一翻，將那張銀白色的首版卡平平遞到葉修面前。
輪回的隊長，直視著一葉之秋曾經的主人。一貫沉默寡言的他到了這個場合，口中吐出的，仍然只有簡簡單單的兩個字。
“你上。”
中國隊的變故驚動了所有人。從整個比賽場館，到演播室里的兩位解說，再到電視機前、網吧大屏幕前的所有觀眾，所有人都凝神屏氣，焦慮地看著選手席上閃動的人影。看著中國隊的領隊帶著翻譯走向裁判席，來回幾番陳述和爭辯之后，又匆匆走回，與隊長急速交談。
“怎么了？”
“裁判要我提交——我是一葉之秋使用者的證明。”
叫你不露臉，叫你用假名，叫你前面八年多一直叫葉秋……看看，麻煩來了吧！
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回。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
喻文州內心瘋狂地吐槽著，毫不遲疑掏出手機，按鍵，撥打。
“嘟——”
電話只響了一聲就被接起。沉著的，清醒的聲音，在國內時間凌晨三點的夜色中，透過揚聲器，穩穩當當傳至中國選手耳邊：
“文州？”
“馮主席，我是喻文州。您在看比賽嗎？”
“在看。你說。”
“有急事請您幫忙。孫翔意外受傷，葉修替補上場，用一葉之秋參賽。現在，組委會需要聯盟，提供葉修曾經在職業聯賽中，使用一葉之秋的證明。”
“我知道了。文件十分鐘就到。”
“謝謝主席。”
電話咔嚓掛斷。國家隊的選手們交錯著目光，在原位默默等待。一分鐘，兩分鐘，直到九分鐘，一個工作人員飛奔而出，手捧打印紙，直接交到了葉修手里。
片刻之后，中國榮耀職業聯盟的證明文件，中、英、法、德、意五種語言版本并列，蓋了公章的掃描件，又被領隊送至裁判手中。
沉寂多時的大屏幕，再一次飛快滾動起來。
“啊……中國隊的上場人員名單終于定了……”
演播室里，潘林一眨不眨地看著監視屏上，鏡頭轉播出來的現場大屏幕，看著“孫翔，戰斗法師，一葉之秋”那一行字緩緩淡去：
“看來孫翔剛剛摔的那一跤是真有些嚴重，確實沒法出場。那么，替補他上場的是……”
他忽然哽住。屏幕上，方塊字消失了又聚攏，緩緩現出一行從來沒有在國內聯賽中出現過，但卻在無數榮耀迷心中懸掛了很久的字跡。潘林急促地喘息著，解說榮耀比賽將近十年的金牌主持人，此時此刻，念出來的每一個字，竟然都在劇烈顫抖：
“——葉修，戰斗法師，一葉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