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才說似乎有些晚,或者沒有必要:神川立于「四谷」的一處高地上,占地很大,遠眺的風景十分不錯。
通往高地的陡坡上,有櫻樹和樟樹。
這天早上,在這陡坡,渡邊徹不知道第多少次和清野凜相遇。
兩人現在連招呼也不打,偶爾說點只言片語。
“昨天發生什么事了?”清野凜問。
“為什么這么說?”
“突然說自己想做一個誠實的人,難道你也去了未來?”
“這你都能猜到?”渡邊徹欽佩地鼓掌,“昨晚睡覺的時候,突然去了十年后的你的身體,女人上廁所好麻煩。”
“就連「清野,我想試著慢慢變成一個誠實的人」這句話也是謊言嘛,我對你白期待了。”
“開玩笑可不算撒謊,我堅持這一點,而且說了是‘慢慢變成’。”
“到底經歷了什么事?”清野凜語氣平淡地說。
渡邊徹把昨晚的事說了一遍。
道路兩側,鮮綠的櫻樹和櫸樹,隨南風輕微搖曳。
不時有站著騎自行車的同學超過他們;
棒球隊含著口號,排成一列晨跑;
前面兩個聊偶像團體的女高中生,在籃球大賽上見過。
一個陽光燦爛的清晨。
“美姬和清野她們自私自利?”清野凜烏黑亮麗的長發,被南風輕輕吹起。
“貼切嗎?”渡邊徹略顯得意,“再也沒有比這個詞更合適的。”
對此清野凜反應冷淡,她轉而問:
“不管小泉青奈怎么想,她這一輩子必須屬于你——這就是你對她們的堅持?”
“對。”
“來東京一年,就有一個女朋友,兩位情人,等你大學畢業,是不是要買下現在住的那套公寓?”
“我雖然不想,但未來誰也無法確定。”
“是嘛。”
“所以,”渡邊徹扭頭看她惹人喜愛的小臉,“我要向你保證,以后絕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
“萬一發生了呢?”
渡邊徹沒說話,只是對清野凜笑。
少年的笑,就像對喜歡的人表現出不可抗拒的偏愛。
清野凜看了他一眼,兩人在四谷丘陵上對視。
爬上坡,校門值班的是小泉青奈,穿著開襟毛衣和長裙,溫柔又漂亮。
四五個以前高一四班,但沒分到高二四班的女生圍著她。
“早上好,小泉老師。”經過時,渡邊徹打招呼。
“早上......”看到渡邊徹身邊的清野凜,小泉青奈羞愧地說不出話來。
“渡邊君,早上好!”圍著小泉青奈的女生,興奮地看著渡邊徹。
“嗯,早上好。”
進了校門,迎面看見那顆巨大的橡樹。
等渡邊徹和清野凜走到樹下,整個天空仿佛被遮蔽,密密麻麻的綠葉,重重疊疊。
從左側繞過橡樹,剛才被樹一分為二的甬道匯合,筆直地通往中庭。
種滿花草中庭的兩側,是教學大樓和社團大樓,大樓與大樓之間,就是架空走廊。
走向教學大樓時,清野凜再次開口:
“你差不多該學會自律了,別隨便一個女人離不開,你就遷就她。”
“你說的是心軟吧?要論自律,你知道神宮外苑一圈多少米嗎?”
“我說的是生理上的自律。”
“......這方面我同樣很自律。”
“是嘛。對了,神宮外苑一圈一千三百二十米。”
“你怎么知道?
清野凜拉開島國高中生式的書包,從里面拿出一本帶有封皮的書——渡邊徹見她看了很久了。
她翻到某一頁。
“一月四日,搬家,第一次在神宮外苑晨跑,一圈一千三百二十米。括號,向清野凜炫耀。”
原來這幾天她看的不是書,是某人的筆記。
“另外,繞皇居一周的路程大概5km。”她揚揚筆記,“同樣寫在這里面。”
“......”渡邊徹朝她伸手。
“嗯?”清野凜如冬日晴空的雙眸,疑惑地看著他。
渡邊徹委屈地指指她手里的筆記,又指指自己,意思是:看完了嗎,可以還給我了吧。
像別搶走游戲機的小孩。
清野凜看看手里的日記,把它放回自己的書包。
“抱歉,沒考慮到當事人的感受,我不應該在這種地方拿出來。”她拉上書包拉鏈。
伴隨著拉鏈聲,日記消失在它主人的視線里。
“再見。”
“記得把窗戶打開,你女友整天在里面吃東西,全是食物的氣味。”
渡邊徹去社團教室放玫瑰花。
今天的課堂,三人繼續寫那本渡邊徹偷偷命名為《人類觀察部記錄》的筆記:
「你的嘴唇也有資格和我比」(九條)
「的確比不了,在丑這方面」(清野)
「知道自己丑還不算無藥可救」(九條)
「真佩服你的自欺欺人,對于只有胸部不如你這件事,我怎么也沒辦法欺騙自己」(清野)
「你也挺樂觀嘛,除了腿和我一樣好看外,居然認為還有地方能比得上我」(九條)
「口頭上爭來爭去,為什么不直接比一下?我愿意從男性的角度提供意見」(渡邊)
「我沒問題」(九條)
「九條同學,麻煩替我踹他一腳,謝謝」(清野)
「自己去」(九條)
「我可沒這么粗鄙,踹人這種事,只有你才能做」(清野)
下了課,九條美姬捏著清野凜的小臉,用欺凌弱小的語氣說:“只有我能做?”
打不過,清野凜只能冷淡地別開臉。
教室里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
渡邊徹同情地看著清野凜。
給她吃藥,周六周日的吹奏部活動,以散步的名義帶她鍛煉,但她一周似乎也就鍛煉這兩天。
九條美姬雖然同樣不鍛煉,但體力本就高,而且因為方便下藥,她吃的更多。
“清野同學,你以后就改了吧。”渡邊徹嘆息著規勸。
“改什么?”清野凜很沒面子,聲音冷得東京五月要下雪。
“要么改掉懶,努力運動,要么改掉挑釁。”
“你的意思是,要讓我向她認輸?”清野凜瞪著渡邊徹。
“你別瞪我,瞪她,瞪她!”渡邊徹指著勝利者九條美姬。
九條美姬踹了他一腳。
渡邊徹用腳勾住她的腳,嘴上繼續說:
“而且讓你改掉挑釁,不是讓你認輸,比如說成績、正經的體育運動、這次的征文,輸贏一目了然。你非要比誰更好看,讓全國投一千次票,499次你好看,499次美姬好看。”
“還有兩次呢?”九條美姬慵懶地問。
“我這么帥,一千次獲勝兩次,合情合理。”
清野凜受不了地看著他,九條美姬笑倒在課桌上,笑聲撩人心弦。
“......你們兩個,是想打架嗎?”
這樣日子轉瞬即逝,很快到了周五。
放學的時候,渡邊徹和清野凜乘坐九條美姬的豪車,一起前往清野家豪宅。
初夏的夕輝,讓這座宮殿熠熠生輝。
穿過有著高高穹頂的客廳,三人來到后院。
寬大的草坪,青翠欲滴的松柏,爬滿籬笆的薔薇藤,大理石砌成的游泳池湛藍。
這棟精美又宏偉的建筑,面朝東京灣,俯瞰港區。
三人走過花園,路過花園里的白色餐桌,來到籬笆邊。
兩位貴太太在這里。
“這種薔薇香味濃郁,這個色澤鮮艷,這邊的英國藍薔薇,花瓣大,花形美觀,四季開花。”清野母親給九條母親介紹。
“比起藍色薔薇,我還是喜歡深紅。”九條母親說。
“母親。”清野凜和九條美姬喊了一聲,渡邊徹喊了阿姨。
兩位貴太太轉過身,看著三人。
九條母親目光在渡邊徹身上一掃而過,笑著對清野母親說:
“渡邊君上次睡在我那,早上摘了我洗澡用的五月玫瑰給美姬,說什么聞我的洗澡水。”
“是嘛?”
兩人少女似的笑成一片。
“還有這樣的事啊。”清野凜轉過頭,看著渡邊徹,“洗澡水好聞嗎?”
“好聞,當然好聞,五月玫瑰的香氣。”渡邊徹說。
“渡邊君,”清野媽媽笑著說,“下次你聞聞我的洗澡水,看是什么香。”
“阿姨......“
“嗯?媽媽要生氣啰。”
渡邊徹看了眼清野凜,讓她幫幫忙。
“渡邊君,媽媽在對你說話呢。”清野母單手手背叉腰,擺出母親的姿態。
“媽媽您這么年輕,心態天真爛漫,不用聞我就知道一定用的是茉莉。潔白勝雪茉莉花,花型秀美而不張揚,淡雅高貴,最適合您了。”
“美姬,我這義子滿嘴花言巧語,你可要小心別被騙了。”清野母親笑罵道。
“被騙多好啊,女人就應該只聽贊成,才能變得美,變得自信。”九條母親說,“什么都看明白,只追求事實,那多沒趣啊。”
接著,她又對打心底想逃走的渡邊徹說:
“渡邊君,你義母不喜歡聽,說給我——你親媽媽聽。”
渡邊徹雙手拉了拉西裝兩側的衣領,背對東京灣上的夕陽,對九條美姬和清野凜說:
“兩位妹妹,對不起了,繼承九條家和清野家,非我這個做哥哥的莫屬。”
兩位妹妹白了渡邊哥哥一眼。
兩位貴太太笑得花枝招展,風情蓋過滿院子的鮮花。
五人坐下花園里,享用傭人端來的精致晚餐。
這是一個暖風拂面的傍晚。
東京灣水波蕩漾,每一片浪頭都裹挾著金磚。
期間,九條母親低聲對渡邊徹說了這次聚餐的目的——緩和兩位大小姐的關系。
吻別花的芳香中,貌美的她靠過來,俊俏的渡邊徹側耳傾聽,不知道兩人關系的外人,會下意識是情侶在說悄悄話。
“你最近怎么樣?”九條母親不是在關心渡邊徹的身體。
“牽頭做了一些事,關系好像變好了一點。”渡邊徹回答。
猜拳、正文等等。
“哦?”不愧是美姬的母親,簡簡單單的音節牽動人心。
“今天美姬捏清野的臉了,雖然是打架。”渡邊徹低聲解釋。
“你們兩個悄悄說什么呀?”清野母親帶著笑意的聲音傳過來,“說出來大家一起聽聽。”
九條母親坐直身體,笑吟吟說:
“渡邊君,我們在說什么啊?”
“問我?”
“嗯?”九條母親歪著頭看他,舉止神情和神川的女高中生沒區別,又多了成熟的魅力。
“說說看。”九條美姬面無表情。
“我也很好奇。”清野凜溫柔地說。
渡邊徹正要開口,九條母親又帶著五月玫瑰的花香湊過來。
她多情的嘴唇,靠近渡邊徹的耳朵,又用沒有一絲皺紋的手擋著。
眼睛看著另外三人,似乎怕她們偷聽。
“不要說出去哦,雖然她們知道聚餐的目的,但說出來,她們就不會來了。”
她說完,渡邊徹也湊到她耳邊。
“月底我和美姬出去旅行,紀念一周年交往,您說去哪好?”
九條母親怕癢似的縮進雙肩,嬌滴滴的像是害羞。
讓渡邊徹懷疑,第一次見到的她,那個穿華麗和服、端莊又高貴地坐在上首的人,是不是替身。
兩人溝通完,渡邊徹對另外三人說:
“我和美姬準備月底去旅游,剛才我問九條......媽媽哪好玩。”
九條母親看了眼能識破謊言的清野凜,突然噗嗤笑出來。
“渡邊君,”她眼睛止不住的笑意,“媽媽很喜歡你哦。”
“媽媽,我也很喜歡您。”
“謊言。”清野凜用白色餐巾擦擦嘴角。
“......”渡邊徹坦白,“好吧,我喜歡美姬。”
“真是的,小凜太掃興了。”九條母親一點不在意,“渡邊君,沒關系,你說的話媽媽都信。”
渡邊徹求救地看向自己女朋友。
“母親。”九條美姬冷聲喊道。
“好吧好吧,美姬吃醋了。”九條母親總算結束表演。
“旅游啊,真好啊。”清野母親說,“說起來,我今年還出去過。這樣吧,我們一起去?”
“啊?”渡邊徹楞在那里。
“可以嗎,渡邊君?”清野母親肩膀靠過來,貼在渡邊徹肩上。
一股淡淡的清香纏繞過來。
‘救命啊。’渡邊徹絕望地看向清野凜。
清野凜喝了一口新橙汁,視線轉向水波蕩漾的海灣。
渡邊徹又看向九條母親。
九條母親看看清野凜,又看看自己女兒。
“很好啊,我們五個人一起去。”她笑瞇瞇地說。
“那就這么決定了!”清野母親干脆利索地合掌,“我們兩個母親來決定地點,安排流暢,你們三個孩子專心讀書。”
桌底下,九條美姬使勁踢了渡邊徹一腳。
回去的路上,她架著腿,抱著手臂,問渡邊徹:
“為什么不直接拒絕!”
“她是清野的母親啊。”
“怎么?你要去她們家?”她冷笑道。
“她是清野的母親,我只見過她幾次,怎么好意思拒絕?換成咱們倆的母親,我直接說‘不行,我和美姬需要二人世界’。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關系不好,反而不好意思拒絕。”
說完,渡邊徹又埋怨道:
“你母親也是,為什么要同意?”
九條美姬微微瞇眼,想著什么,隨后又笑起來。
“也好,就讓她們在這次旅行中,看看我們兩個人親密。”
是交往紀念日吧?
為什么渡邊徹有種忌日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