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蓮和佳織在草坪上玩耍。
只是一塊光禿禿的草坪,加上些蜻蜓,就可以讓她們開心好一會兒。
渡邊徹三人坐在草坪邊的露天餐桌。
四周顧客大多成雙成對,在甜蜜而輕松的氛圍中,談論著無關痛癢的事。
他們三個也是。
“過兩天吹奏部的第一場比賽就要開始了?”渡邊徹問清野凜。
清野凜點了下頭,用她平靜悅耳的聲音說:“八月五日,下午第二場。”
“今年能走到哪一步?”
“水平勉強能晉級全國。”
“勉強的意思是...稍微失誤就去不了?”
“嗯。”
九條美姬懶懶散散,打了一個哈欠。
被哈欠影響,渡邊徹和清野凜也有些倦怠了,于是,關于吹奏樂大賽的話題到此為止。
望著蹲在草坪上、不知研究什么的小蓮和佳織,渡邊徹怔怔出神。
明日麻衣在輔導吹奏部練習嗎?音樂教室的窗臺上,是否像去年一樣放滿了寶特瓶?
再過幾天,甲子園也要開賽了。
在甲子園開賽之前,不能離開東京,小泉青奈會怎么打發時間呢?
天氣這么熱,父母在做什么?吹著風扇睡午覺,還是看電視打發時間?
一時間,身體與思維全懶散起來。
‘如果能在這樣的狀態,立馬做幾道題,那一定非常鍛煉意志。’
渡邊徹在腦海里翻開印有東京大學的紅色題庫,開始做上面的數學題。
拋物線
l、m是兩條過原點的直線,且與拋物線相切。
第一問:拋物線上有點A
,它到直線l、m的距離分別為......求A的坐標。
“渡邊。”
“A(2,2)。什么事?”
“什么A(2,2)?”九條美姬問。
“東京大學2018年高考第一題。”
“那道簡單的線性規劃問題?做那種題不會有任何幫助。”清野凜淺笑著說,“我給你出一道關于馬爾可夫鏈的題。”
“說了是第一題,我準備一題一題做下去。”
“線性規劃、馬爾可夫鏈,這些東西能難到哪去?”九條美姬打斷道,“去森林里轉轉,再坐下去我要睡著了。”
“贊成。”清野凜說,“無聊沒關系,但周圍的視線、謊言,讓我難以忍受。”
“視線我知道,謊言是什么情況?”
“左邊說自己只愛對方的情侶,假的;右邊說自己第一次來這里的婦女,假的;后面那個大叔一直吹噓自己賭馬贏了錢,假的;那邊......”
“停。”渡邊徹站起身,“去散步。”
兩位美少女跟著起身,他從九條美姬的椅子上拿起自己的棒球服,展臂穿好。
“你不熱?”清野凜好奇地問。
渡邊徹想了想,又脫下來搭在手臂上。
“容易受人影響的人最沒出息。”九條美姬抱著手肘說。
渡邊徹看看手里的外套,又看看她們兩個:“你們兩個殺了我算了。”
“有沒有出息不重要,你聽誰的?”九條美姬笑吟吟地問。
“八月的天,我穿外套圖什么?”渡邊徹反問她。
九條美姬哼了一聲,隨后傲慢地說:“本小姐允許你聽清野凜這一次。”
“渡邊同學,你能變成狗嗎?”清野凜再次好奇地問。
“我要變成恐龍,一腳一個,把你們兩個惡毒的女人全踩扁。”
看渡邊徹受委屈的樣子,兩位大小姐愉快地笑起來。
三人踩上草坪,準備帶小蓮離開。
“蓮醬,你要走了嗎?”佳織看著小蓮問。
小蓮看向渡邊徹。
渡邊徹想了兩秒,問佳織:“佳織小姐,你一個人出來玩嗎?”
“當然啦!”佳織挺起小胸脯,“我每年都來這里,沒有我沒去過的地方。”
“小蓮和佳織小姐這么熟悉輕井澤的人在一起,我也放心了。”說完,渡邊徹扭頭看向小蓮,“想和佳織一起玩嗎?敢留在這里嗎?”
“......嗯!”小蓮握緊全圖頭。
“真勇敢。”渡邊徹揉揉她的腦袋,“哥哥和姐姐就在那邊森林里散步,你們就在這兒玩,待會兒來接你。”
“小蓮是第一次來輕井澤。”九條美姬看了他一眼。
“在見澤村的時候,小蓮漫山遍野一個人跑,知道什么事該做,什么不該做。”
“小蓮。”清野凜提醒道,“如果想來找我們,或者有其他事,記得用手機。”
“放心吧!”佳織牽住小蓮的手,發誓保護她似的說,“我比你們還熟悉這里!”
留小蓮在這里和佳織玩,渡邊徹和清野凜、九條美姬一起,進森林里散步。
“真虧你放心小蓮一個人。”九條美姬說。
“那個穿公主裙的女孩每天一個人出來玩,小蓮為什么不能?我相信她。”渡邊徹說。
“出了事別哭著求我派人找她。”
“到時候一定哭著求你。求求你了,美姬大人,對了,還有清野凜大人。”
往森林里走,樹越來越繁茂,枝葉遮蔽天空。
樹與樹之間非常密集,只留一條小道,人在其中,有一種天空被劃出一條路的錯覺。
在森林深處,有一座尖頂的木制教堂。
巨大的三角形屋頂,兩側一直垂到地面,像童話故事里的精靈小屋。
還有一段距離,渡邊徹靠著出色的耳力,聽見溫柔的豎琴聲。
這就是高原教堂。
三人走到漫步到近前,高原教堂的前身是建于1921年的星野游學堂,因此在教堂的大門上,還可以看到「星野游學堂」五個大字。
門口一位穿長袍的女性神職人員對他們說:
“里面有演出,不介意的話請進去聽一會兒。”
“進去嗎?”渡邊徹問兩人。
“看一眼吧。”九條美姬回答。
謝過那位工作人員,渡邊徹推開大門,濃烈的教堂氣息鋪面而來。
兩側一排排長條木椅,上面稀稀疏疏坐了些人,有的靠前,有的靠后,坐得十分隨意。
正對大門的墻壁——教堂的盡頭,是一面巨大的三角形玻璃窗。
巨大的透明玻璃后面,有青翠的樹木,仿佛一副生動活潑的畫。
光從玻璃窗照進來,投射在木桌上的《圣經》扉頁上,營造出圣潔的氣息。
盛放巨大《圣經》的木桌前,有唱詩班在吟詠福音,搭配的樂器是豎琴和管風琴。
渡邊徹聞到淡淡的香氣,是木制建筑特有的氣味。
坐在教堂中間位置的幾人突然回頭,對著三人招招手,正是兩位太太。
在她們身邊還有一些不認識的人,大概是來輕井澤避暑的太太小姐們。
九條美姬徑直走過去,清野凜轉身離開了教堂。
渡邊徹看著清野凜消失,走向九條美姬,把棒球服外套放在長椅上。
“美姬小姐,恭喜你!”看著這一幕,一位小姐低聲笑著對九條美姬說。
“打算在這里辦婚禮嗎?”另一位小姐說。
“推薦石之教堂。將來我結婚,也打算在那里舉行婚禮。”第三位小姐說。
“你說呢?”九條美姬笑吟吟地問渡邊徹。
“石之教堂也在輕井澤,等看完之后再決定。”渡邊徹笑著低聲回答。
“哦——”小姐們發出取笑聲。
前方的太太們回頭,對她們做了禁聲的動作。
小姐們立馬正襟危坐,等太太們轉過頭去,又低聲交流起來。
“七月去哪玩了?”
“我去了北海道的山中別墅,無聊死了,再也不去。”
“早讓你和我去智利Ski
Portillo滑雪場滑雪了,因卡湖比照片上還漂亮!”
“我被關在家里學各種討厭的東西,好不容易才來一趟輕井澤還被拉來教堂。”
“美姬小姐呢?”
“待在東京,哪兒也沒去。”
“美姬小姐和我們不一樣,已經接手家里的事務了呢。”
“連未婚夫都有了。”
小姐們朝著渡邊徹嘻嘻偷笑起來。
“剛才好像看見清野凜了。”一位小姐意味深長地對眾人說。
“看見我們就走呢。”另外一小姐笑道。
“還是那么裝腔作勢,自命不凡,以為自己多了不起。”第三位小姐看了眼前排地清野太太,壓低聲音,毫不掩飾自己排斥的表情。
渡邊徹看了她一眼。
“渡邊君真倒霉。”那位小姐沒看見渡邊徹的眼神,自顧自地說下去,“美姬小姐因為家里的關系,不得不和她來往,你現在也是。”
“人性就是這樣。”九條美姬突然說。
眾人已獲得看著她。
九條美姬手指整理裙擺,若無其事地說:
“討厭一個人,凡是他維護體面,都被說成虛偽;凡是他鋪陳渲染,都被當作謊言;凡是對某些事情保持沉默,干脆被斥為背叛。”
那位小姐臉色有一瞬間的難看,又很快掩飾過去。
“專心欣賞演出吧,不然要挨罵了。”另一位小姐笑著說。
“剛才已經被罵了幾次了。”那位小姐好像什么都沒發生,開玩笑道。
她們安靜下來,靜靜看著前方的演出。
渡邊徹低聲對九條美姬說:“《月亮與六便士》里的句子,反駁的相當精彩。”
“最近沒工作,我也淪落到看這些無聊書籍打發時間的程度了。”
“你會為她說話,讓我很意外。”
“但在清野眼里,我和那些人沒有區別。”說罷,九條美姬突然扭頭,用那雙深邃眸子盯著渡邊徹,“這樣的一視同仁,你不認為她很過分嗎?”
沒等渡邊徹開口,她又說:
“差點忘了。”
她語氣恢復正常,笑著說:“在這件事上,你堅定地站在她那邊。”
渡邊徹看著九條美姬,說不出話。
親近的人,哪怕只是善意的謊言,清野凜也會冷酷地拒絕。
如此待人,且絕不后悔,清野凜就是這樣。
渡邊徹認為她這無情的姿態很美。
良久,他握住九條美姬的手,稍稍用力捏了捏。
“其他人怎么都可以,但你和她,我會想盡一切辦法和好。”
“除非她跪下來舔我的鞋。”九條美姬看著教堂前方說。
“她只要你喊一聲姐姐,就算有條件,你的也太苛刻了。”
九條美姬沒說條件,轉而說了一句其他的話:
“你和清野凜感情太好,無法冷靜思考,不能客觀地去看待她,什么都從她的角度去想。”
清野凜錯在哪里?
不過是不想謊言,堅持不去撒謊,討厭撒謊而已。
心中對世人充滿憤怒,對清野凜全是同情的瞬間,九條美姬剛才說的話,再次在耳邊響起。
‘你和清野凜感情太好,無法冷靜思考,不能客觀地去看待她,什么都從她的角度去想。’
討厭撒謊到拒絕親近她的親人朋友,有必要嗎?不會太無情了嗎?
但做自己有什么錯,而且能堅持這么去做,需要多么堅強的勇氣。
這些親人朋友,是想改變她,讓她放棄自己,學會撒謊,融入謊言的世界。
在豎琴和福音歌聲中,渡邊徹想了很久。
越是思考,越是心情煩悶。
“我出去了一會兒。”他附耳對九條美姬說。
“別和清野凜跑了。”她開玩笑似的說了一句。
“只要你在這兒,我就在門口一動不動。”
“去吧。”
渡邊徹起身離開長椅,在福音聲中走出教堂。
明明只進去一會兒,外面空氣卻給他十分新鮮的感覺。
仰頭看向層層交疊的書葉,陽光下近乎透明,青翠得像是要滴下水。
扭了扭脖子,在林道中間看見清野凜,她舉起手機,對書上的鳥兒拍照。
渡邊徹站在教堂木門前,雙手插在口袋里,靜靜地凝望她。
清野凜看見他,收起手機往這邊走來。
高高大大的樹木,蔚藍色的天,白色的浮云,陽光穿過枝丫,照在林間小道,穿法式襯衫、淡藍色長裙的清野凜,正在走過來。
“一條漂亮的小路。”渡邊徹對走到身邊的清野凜說。
“是嘛。”清野凜不置可否。
“我不會在做夢吧?”
“輕井澤是一個非常潮濕的地方,院子、樹根、道路,能長的地方全長滿了青苔,你的腦袋也沒能幸免嗎?”
“你剛才走過來的樣子,款款而行......”
“嗯?”
“可以的話,以后每年都請這樣走一遍。”
“說句情話來聽聽,我開心了,答應你也不是不可以。”
“突然讓我說,我也想不出來。”
“發生什么事了?”清野凜用非常自然地語氣問,“面對上帝,突然對自己撒的種種謊言感到愧疚?”
“剛才那些人說你壞話了。”
清野凜笑了下,全然沒放在心上。
她就這樣,對世人的目光不屑一顧,哪怕是親人朋友,也不能改變她的決心。
不會后悔,不去祈求別人的認同和同情。
她獨自站在無人可及的高原,任由荒涼、寂寞、風吹雨打、電閃雷鳴。
“你因為她們說我壞話,所以氣得跑出來了?”
“生氣是生氣,但出來不是因為這個。”稍稍停頓,渡邊徹接著說:“美姬替你說了她們。”
“是嘛,謝謝。不過請你告訴她,不需要為我做任何事。”
清野凜和渡邊徹并肩站在一起,望著這條樹蔭篩落陽光的清新小道。
樹根上青苔美麗,鳳尾草茂盛濃密,清脆的鳥鳴。
夏風吹拂,翠綠的樹葉輕輕顫動。
渡邊徹心情猛地開闊。
時間還長,風景也很好,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
「東京帥哥」,要有做成任何事的信心。
“是一條漂亮的小路。”清野凜看著眼前的一切說。
“我會讓你們兩個重新成為朋友。”渡邊徹扭過頭,笑著對她說。
“還在想這些不可能的事。”清野凜嘆了一口氣之后,也扭頭看他,笑著道:“加油,渡邊同學。”
“我會成功的。”
“是嘛。”
女神職人員突然走過來,直接將一臺相機遞給兩人。
渡邊徹伸手接過,清野凜把頭探過來。
柔和的光,肅穆的教堂,微風撥動的樹影,他們站在陽光燦爛的翠綠樹蔭里相視而笑。
“請問,這張照片可以放在教堂里嗎?”女神職人員問。
“教堂里陳列的全是在這里結婚的結婚照吧?”清野凜說。
“我主告訴我,兩位一定會結婚的。”女神職人員笑道。
“R桑!”渡邊徹趕緊攔著,“不要吵,不要罵,不要給冷眼,人家只是覺得照片太好看,也就是在夸你漂亮、上鏡,咱不生氣,咱大度。”
清野凜沒有吵,沒有罵,只是給了渡邊徹一個冷眼。
她對女神職人員說:
“不是婚紗照也可以的話,請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