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隊士卒只有區區十幾人,而且穿著統一的制式輕甲,駕馬在軍營附近逡巡,之后又下馬,將韁繩系在幾棵大樹上,悄然遁入山林。
看到這里,就算附近仍有監視者,一定也會以為這是斥候小隊,負責檢查周圍的動向,以提前向軍營示警。
唯有一人不緊不慢地跟在后面,正是巫冠廷。
跟了小半段路,巫冠廷看出了不對。
這支斥候小隊未免太奇怪了,根本沒有散開的打算,每個人雖然也警惕四周,但不像是例行巡邏,更像是防止有人發現他們。
尤其是斷后的幾人,身手不像是軍伍中人,反倒像是江湖武者。以巫冠廷的眼力看,幾人分明是超一流高手。
他們彼此相隔一段距離,但又能清晰看見相鄰者的動向,首尾兩端總長度達到了數百米。如此一來,就算是大高手,也休想偷偷越過他們,跟上最前方的幾人。
換成以前的巫冠廷,必然也會犯難,可惜現在的他,一身功力驚世駭俗,天下少有人能及,利用周圍環境的掩護,很快越過了警戒線。
巫冠廷的目光,落在最前方的一位中年男子身上。對方雖穿著士卒鎧甲,但一舉一動,包括站位,都彰顯出此人與眾不同的身份。
斥候小隊不可能有這樣森嚴的等級,更不可能還有一群高手斷后,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而以中年男子的身份,離開軍營為何還要故布疑陣,如此小心掩飾身份?明顯是要去干一件很重要的秘事。
在這個節骨眼上,又能是什么事?
按捺住漸快的心跳,巫冠廷如同一道無重量的幽靈,始終吊在后面,既不出聲也不出手,準備放長線釣大魚。
對方簡直謹慎得過分,不斷往深山野嶺竄去,不時兜著圈子,來回折返,而且每過一段時間,斷后的幾人就會變換一次隊形,以防被人從另外的方向跟蹤。
饒是巫冠廷都得承認,要不是自己武功大有長進,在這種陣勢下,八成會被發現。
不過凡事過猶不及,這支斥候成員不知道,正是他們頻繁地繞路,反而碰到了隱藏在深山中的兩名探子。
那兩名探子是被安排到深山野林,負責搜尋張家全蹤跡的,發現這支小隊后,也不聲張,立刻跟了上去。
他們來自于東方世家,深諳潛伏之術,斥候隊中的斷后成員根本發現不了。
但很遺憾,卻被巫冠廷發現了。他深知這里的秘密不能泄露給其他人,事關卓沐風的大計,要是被其他勢力插手,很可能節外生枝。
于是巫冠廷又偷偷移到了后方,暗中動手,解決了那兩人。做完這些,巫冠廷又潛回去。
大概是覺得差不多了,最前方的中年男子手一揮,左側一人拿起指南針,一行人全速朝某一方向掠去。
之后他們通過一個秘密山道,又經過水路,再從水面浮起時,居然已經到了衡陽城內。不知道這一切的人,怕是打破腦袋都想不到。
上岸之后,這群人用功力蒸干身上的水分,又竄入不遠處的林中。巫冠廷注意到,這處密林就在衡陽城墻的一側,相距僅數十米遠。
進入密林后,那群人終于停下了腳步,各自分開護衛著中年男子,后者神情似激動又似焦急,頻頻仰頭望著不遠處的城墻,不知道在等待什么。
月上中天,凄迷夜色中一片靜謐,枝葉隨風搖擺中,偶有遠處屋舍的燈火為之微微閃爍。
不知過了多久,就見一隊換防的士卒從城樓下來,其中一人以手中的長矛往地面劃了幾下。
密林中的中年男子神情大變,發出一個手勢,領著四周護衛快步上前,借著黑暗的掩護,他迅快地混入了下樓士卒隊伍的最后面。
遠處又有一隊士卒走來,中年男子如法炮制,又跟在了后面,不少士卒視若無睹,只是目視前方。
最終中年男子走上了城墻,目光逡巡,很快看見了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對方亦穿著尋常軍裝,但那眉宇間的威嚴和凌厲,卻遠不是一般士卒能擁有的。
中年男子撥開人群,快步上前,拱手低喊道:“末將崔新志,見過大人!”
崔新志,衡陽城行軍錄事,也是張家全最親近的心腹之一。
不用說,對面的高大中年,自然是剛剛抵達衡陽城的張家全。
張家全臉色一變,眸含怒意,壓低聲音斥道:“你來干什么?我不是吩咐過,讓你的心腹接應我嗎?你知不知道,現在有多少人盯著你?萬一有人順著你找到我,該如何收場?!”
張家全身后站著幾名護衛,各自帶著濃烈殺意,冷冷盯視崔新志。
崔新志顫了顫,忙解釋道:“大人息怒,末將絕不會牽連大人,早已做好了周密的安排。附近本是重地,常人無法靠近,末將更是繞了許多遠路……”
他將今日的情況說了一遍,張家全身后的一名護衛忽然指著崔新志,怒道:“混賬,你從密林混入隊伍,走上城墻,萬一被遠處的探子發現怎么辦?為何不派大軍駐守?”
崔新志面色古怪,答道:“這位兄弟,若派出大軍,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衡陽城墻綿延千米,附近五十米無人可靠近,地形更不利于隱藏,根本沒有探子能夠發現情況。”
那人被狠狠噎了一下,只好怒瞪崔新志。
張家全擺擺手,雖然依舊面帶怒色,但事已至此,也不好多說什么。
崔新志一向忠心耿耿,視自己為大哥,自己早該想到此人會來相見。何況對方沿途一系列的布置,也稱得上精妙,應該沒人能跟過來。
強壓怒意,張家全催促道:“廢話少說,立刻掩護我出城!”
崔新志萬分擔憂道:“大人,前方還有青波,寶金兩處重城,聽說如今城門口,每日都有士卒拿著畫像,一一檢查過往行人。你想混入其中,悄悄溜走,怕是不成吶!”
張家全:“不用你操心,我自有主張。”
崔新志顯然有自己的想法:“大人,安全為重,不可冒險啊!一旦讓元辰,張定康發現您的蹤跡,必會狠下殺手,不如……”
“閉嘴!”張家全額頭青筋直冒,打斷崔新志的喋喋不休,咬牙低喝道:“我的話不管用了嗎?我讓你立刻掩護我出城!再敢廢話,我立刻斬你狗頭!”
沒人能形容張家全此刻的憤怒。這一路南行,他完全是在賭命,幾乎是爭分奪秒地趕路,以至于每日只休息不到一個時辰。他很清楚,一旦自己的蹤跡被人發現,那么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理想都將灰飛煙滅,半點馬虎不得!
結果就是這種情況下,他最為倚重的心腹之一,不顧他的命令,偷偷跑來和他見面,現在又自以為是地阻止他出城。
要不是接下來還要借重崔新志,張家全真想一刀砍了對方了事!
被大人盯得渾身發毛,崔新志聳了聳喉嚨,想到大人過去的本事,終于不敢再多言,點頭如搗蒜:“大人息怒,末將這就安排您出城。”
一行士卒下了城樓,顯然是另一城墻段的換防人員,躲在密林中的巫冠廷目光如炬,無視夜色,一番搜索后,倏然間眼瞳劇烈收縮。
他注意到了其中一人,對方低著頭,盔甲帽也壓得很低,但那隱約露出的面部輪廓,還有身材,以及氣息,卻壓根瞞不過如今耳目驚人的巫冠廷。
張家全!
輕輕吸了口氣,等到那隊士卒消失在不遠處的墻角時,巫冠廷的身體從樹叢沖出,去勢如電,一下子消失在冥冥夜空,竟連一片樹葉都未搖動。
那幾名被崔新志帶在身邊,躲在密林中監察的護衛,從頭到尾沒有發現。
負責守護城墻的士卒,自有群居之處。進入連綿的粗糙屋舍后,張家全幾人與大隊伍分開,拐過幾道小門,中途不時有人掩護他們。
等到了一處偏僻小院后,確定無人監視,張家全幾人先后跳入枯井。井中有機關可按動,一條通道通往城中一小戶人家。あ
該戶人家的后院溪流,別有洞天,連接著衡陽城內的幾處活水,直通城外。
怕是沒有人知道,早在幾年之前,張家全就已確定了南下之路,這一路上的機關通道,都是這幾年他留在城中的內應一點點設計的。等他攻下衡陽城后,進度猛然加快,在前不久剛剛完成。
但張家全也不知道,就因為崔新志的一意孤行,果然泄露了他的蹤跡,為他惹來了最大的麻煩。
一道人影悄然潛伏在張家全一行人的身后,跟著他們順河出了城。
“大人神機妙算,如今計劃已完成了九分,只需抵達青波城,與元辰匯合,便可輕松出逃。哈哈哈,可笑天下人還以為大人窮途末路,屬下真想看看那些人事后的嘴臉!”
一名護衛一邊在山林中疾掠,一邊低笑道,其他人亦是跟著輕笑起來。
張家全也是面色激動,自己逃竄的速度遠遠快過各方反應,足以將各方的情報組織打個措手不及。
只怕到了現在,大部分人還以為他最多在半道,也會在那里布置大量探子,分到衡陽城的自然就少,也為他抵達最后一關省去了諸多麻煩。
不過本著小心的原則,張家全還是斥道:“不到最后一刻,絕不能松懈大意!我的警告你們忘了嗎?誰再敢胡亂出聲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