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一清絕對是充滿了自負,還有誰?
不讓老夫入閣,簡直天理難容。
“我說部堂,就算你是最有資格入閣的人,但一個大學士又能怎么樣?你不還是末位閣老,能撼動人家首輔大人嗎?”王岳不屑道:“我看還不如下罪己詔,給楊廷和一個嘴巴子,最好讓他承受不住,主動求去,那才是最好的結果。“
楊一清聽完,忍不住搖頭輕笑。
“你小子的確有點鬼主意,但是論起對大局的把握,差了太多。”楊一清道:“如今陛下這邊除了有幾個老臣撐著,下面是空的……六部那些穿藍袍的官員,還有科道言官,還都是楊廷和的人,現在就讓他去職,必定朝政大亂。而朝政亂了,反而證明楊廷和的重要,朝廷離不開他,這不是成全了他嗎?”
“那……部堂打算怎么辦?”
“這個好辦!”楊一清捻著胡須,笑吟吟道:“我已經暗中物色了一批年輕官吏,也包括不少觀政進士,只等明年正式改元,就把這些人撒出去,先把根基打牢。至于內閣,別看楊廷和是首輔?可首輔又能怎么樣?他可以票擬,老夫也可以票擬,到時候,只要看給誰的票擬批紅就是了。”
王岳突然覺得楊一清滿是皺紋的老臉,漸漸露出了兩個字……無恥!如果翻過來,估計看到的就是流氓!
沒錯,這老貨簡直壞到了極點,毫無下限。
當然理論上任何大學士都能票擬,只要有批紅,也就算完成了程序。但問題是直接架空首輔,也太不講道理了吧?
試想一下,楊廷和和楊一清同時擬票,楊一清的上面有一個通紅的大字——準!
而楊廷和的上面,什么都沒有。
那該是何等羞辱!
楊廷和還有什么臉面留在朝堂之上。
王岳甚至懷疑,老家伙就是要手撕楊廷和的臉皮。
“楊部堂,你真是這么想的?”
楊一清不愛聽了,他哼道:“臭小子,老夫跟你推心置腹,你怎么總是懷疑老夫呢?”
“我就是想不通,你干嘛跟我說這些?”
“這有什么想不通的!”楊一清探身,嘿嘿道:“你,你小子跟陛下那么好,而且你還同那幾位內廷大珰關系非比尋常。你幫老夫說幾句話,我才好架空楊廷和!這樣對你也是有好處啊!”
老頭總算說實話了,王岳只是冷哼,二楊完全就是在比誰更不要臉。
假如自己是楊廷和,估計放誰入閣,也不會放楊一清……既然如此,老楊怎么能那么篤定?
萬一讓陽明公入閣,或者袁宗皋袁老,甚至賈詠那個家伙也行啊……“部堂,還是等你入閣,咱們倆再商量吧!”
王岳拍屁股要走,楊一清怒了。
“臭小子,你可不要打錯了算盤,更不要給老夫添亂,關口是別人都不行,只有老夫才能收拾楊廷和!”
這位是想當閣老想瘋了,王岳趕快走人。
轉過天,不是上朝的日子,王岳一口氣睡到了中午,然后伸了一陣懶腰,骨頭節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音,保守估計,可以多長高一毫米,午飯再啃點大棒骨,補充優質蛋白,向著超過朱厚熜的目標,堅定前進……
可王岳的午飯還沒吃完,楊博就闖了進來。
“大,大人,老叔祖讓你過去呢!他,他好像很生氣!”
王岳翻了翻眼皮,心里那叫一個不高興!
這個楊一清,真把自己當成他兒子了,召之即來,揮之即去,這算什么啊?
他狠狠啃了一口酥爛的骨頭肉,這才晃晃悠悠,前往楊府。
跟他一進楊一清的書房,就發現了遍地的狼藉,老頭癱坐在太師椅上,氣得呼呼直喘,太陽穴上青筋凸起,整個人都不好了。
“我說天官老大人,您這是怎么了?起床氣這么大?”
楊一清無力抬頭,一雙犀利的眸子,狠狠戳向王岳。
“臭小子,你給我說,是不是你使壞了?”
王岳被劈頭蓋臉問得不高興了,氣哼哼道:“沒錯,就是我使壞了,你能把我怎么樣吧?”
楊一清認真看了王岳半晌,又無奈搖頭,隨即苦笑,“不是你,真的不是你!看起來楊廷和也不是那么容易對付啊!”
王岳見老頭冷靜了,這才問道:“您老這是怎么了?”
“唉,今天剛剛傳來消息,楊廷和上書,要求增加閣員,并且推薦禮部尚書袁宗皋入閣!”
王岳一愣神,隨即道:“袁老是陛下和我的師父,他又是禮部尚書,入閣不是情理之中嗎?”
楊一清搖頭,“不是的,不是的!”
老頭沉吟片刻,將其中的關鍵指了出來,在明初,一切皇帝說了算,自然沒有什么好說的,可自從英宗之后,內閣大學士,六部九卿,外官督撫,這些重要職位,都要經過廷推一關……說白了,就是先要經過同僚認可,然后皇帝批準,才能上任。
當然了,也可以繞過百官,直接由皇帝特旨選任。
這兩種方式,在實際權力上,沒有任何差別。
可問題是廷推體現了百官意志,而中旨入閣,則是皇帝青睞……楊一清何以那么篤定,他會入閣。
道理很簡單,因為在支持朱厚熜的幾位大臣中,只有他能通過廷推……包括王陽明都不行,畢竟他的心學太招人恨了!
楊廷和依靠百官支持,跟皇帝叫板,無論如何,他也不該放棄廷推這件利器……只是楊一清萬萬沒有料到,他竟然直接推薦袁宗皋,結結實實,擺了他一道!
王岳弄清楚之后,忍不住笑道:“照這么看,您老人家該高興才是,為了您,楊廷和都不顧一切了!”
楊一清翻了翻白眼,這話也對,可問題是我的閣老之夢啊!
不入閣,畢竟是差著別人一籌啊!
只是楊一清沒有料到,他正在嘆氣的時候,袁宗皋突然登門拜訪。
楊一清趕忙去了客廳,袁宗皋十分客氣,半點沒有入閣拜相的驕傲。
“楊尚書,我此來是想跟你說一件事,許德治的案子,已經證明言官到了不得不整治的地步。我想請吏部考察言官。”
“考察言官?”楊一清眉頭緊皺。
“對,就是考察!要嚴格狠查!揪出害群之馬!還要充實一些清正廉潔的好官,讓他們發揮作用,為了下一步整頓吏治做鋪墊。”袁宗皋說著,微微一笑,“楊尚書洞徹官場,想必一定知道,什么人可用!”
袁宗皋的造訪,極大滿足了楊一清的虛榮,又是考察言官,又是推薦清廉官吏,更讓老頭大為滿意。
雖然老夫沒入閣,可老夫的權柄猶在!
楊一清當真思索起來,誰能進入都察院呢?
此人必須有一定威望,必須清正廉潔,必須支持陛下……這么多條件加在一起,還真是不容易。
沉吟良久,楊一清才徐徐道:“老夫知道一人,他是孝宗年間的進士,人品學問都是頂尖兒的,尤其難得,在劉瑾專權的那些年,他在家中閉門讀書,清雅高古,視功名利祿如浮云,此人若是能入都察院,必定是一股清流!”
袁宗皋思忖片刻,突然恍然大悟,“原來是他啊!天官的眼光就是毒辣,嚴嵩的確是難得的清官,好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