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陽天,風光好,言官排成隊,屁股抬高高。
一百名身體強壯的太監,手里緊握著又長又粗的大棒子,赫然昂首,挺胸站立。
這根大棒可太有講究了,這玩意叫做“廷杖”。
用栗木制成,一端扁的,一端圓的,在圓的這一端,還要裹上鐵皮,鐵皮外面,插著一個個倒須鉤,說白了,就是個狼牙棒,這東西究竟有多大的威力,貌似就不用說了,畢竟剛剛大顯神威過!
廷杖,就是朱元璋留給后代子孫最寶貴的遺產,官員不聽話怎么辦?
那還不容易,請廷杖啊!
前面提到過,許多言官就以挨廷杖為榮。
只要不死,立刻朝野揚名,而且往后還有大把的榮華富貴等著……只可惜,這一次他們遇到了王富貴。
王岳不光要廷杖,還要光明正大,邀請所有人前來觀看……這一下子動靜可就大了,該來的,不該來的,全都到了。
首先就是殘存的御史,也包括六科廊,而且六科辦公地點離著最近,來的也最快……他們和御史同氣連枝,落在御史身上的板子,隨時可能打到他們的屁股上,因此這幫人都憋著一股勁,想跟王岳拼命,救下所有同僚。
如果能成功,毫無疑問,將成為科道言官的英雄,一下子名揚天下。
這幫人絞盡腦汁,躍躍欲試。
他們既然來了,那六部的侍郎,小九卿,翰林院,國子監,詹事府……這些衙門哪里能錯過,午門之外,數百官吏云集。
在這些文官的外面,以定國公徐光祚為首的勛貴也到了,只不過他們都是穿著便服,沒有太多的排場,生怕刺激到文官。
可即便如此,這幫人也是瞠目結舌,嘆為觀止。
我的老天爺啊!
真夠豪橫的!
“王岳這小子威風遠勝當年的劉瑾啊!”有人情不自禁贊嘆,可也有人冷笑連連,劉瑾什么下場?
這個王岳也跑不掉!
身敗名裂那是必然的。
只不過能威風一刻,也算是不錯了。
他們感嘆著,突然外面又有了動靜,一大群太學生趕來了,在這些太學生之外,還有許多京城的百姓,各地聚集京城的有頭有臉的人物。
在人群外圍,有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側身坐在馬車上,盡管他的眼睛昏朦,看不了那么遠,耳朵也聽不清雜亂的聲音,可他依舊神情肅穆,半點不敢馬虎。
這個人正是從江南北上的唐寅!
當世第一的大才子,早就沒了風流瀟灑,只是個垂垂老矣的小老頭,可他的脊背依舊筆直,傲然!
他能進京,皆因天子的旨意。
這個新君似乎不一樣,可到底哪里不同,唐寅還說不好。
杖責言官,就是唐寅進京最大的事情,就讓草民好好看看,陛下的魄力吧!
當然了,在更遠處,包括楊博,還有他姐姐,甚至是歐陽氏,嚴世蕃……全都到了。
所有人翹首以盼,見證著這一次的事件!
“王岳!你好大的狗膽!”
“我等言官,鐵骨錚錚,一心為民。無愧蒼天!”
“你陷害忠良,必有報應!”
“王岳,你能打斷我們的骨頭,但是打不碎我們的心!天下人都看著呢!”
“對,讓天下人瞧瞧,他到底是一副什么樣的險惡心腸!”
“劉瑾尚且不敢如此大舉廷杖言官,王岳,你比閹豎還要過分!你這個賊子!”
……
一個個即將行刑的御史被押送過來。
本著死鴨子嘴硬的精神,言官們破口大罵,痛罵王岳。
也有膽小的,腿都軟了。
可身邊的同僚卻不客氣,低聲警告,這是關鍵的關鍵!修道成仙,鯉魚躍龍門,就看這一次了!
無論如何,也要硬氣到底,只要撐過去,立刻萬人敬仰。
就算撐不過去了,那也是死得其所。
要是服軟了,那可就什么都完了。
來吧,動手吧!
我們的骨頭硬著呢!
御史們扯著脖子大叫,悲憤情緒蔓延,那些六科給事中無不義憤填膺,而其他的臣子也都怒火中燒,在不停想著辦法,要想辦法,解救同僚。
王岳瞇縫著眼睛,他太清楚即將發生什么了。
等會兒廷杖落下,血肉橫飛,人們不管對錯,都會把責任歸結到自己身上。在天下人眼睛里,自己連劉瑾都不如,就成了奸佞的代表。
所謂人言可惡,當天下人都厭棄自己的時候,離著完蛋也就不遠了。
要不一直以來,干臟活的往往都是太監呢!
只是他們太低估王岳,廷杖必須打,名聲還要保住!
老子全都要!
“請太祖圣象!”
王岳一聲大吼,八個太監,抬著一個肩輦,從后面轉出。
在肩輦中間,是朱元璋笑吟吟的畫像……王岳是沒有穿越到洪武朝,并不知道朱元璋真正長什么模樣,只不過宮里供奉的,可是慈眉善目的那一張,絲毫看不出長長的鞋拔子臉,反而是相貌英俊,充滿了威嚴。
只可惜,此刻朱元璋的圣象,在言官的眼里,就是催命符,簡直比地獄的閻王爺還要可怕!
“王岳,你,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王岳已經感覺到了言官們的惶恐,果然,太祖圣象就是辟邪!
“再請皇明祖訓!”
“再請大誥!”
小太監將兩本書捧著過來,包括朱元璋的圣象,這三者擺在上面,就跟三把神劍似的,威力驚人,這幾十個即將受刑的言官,渾身顫抖,那些圍觀的官吏,竟然也都魂不附體!
王岳恭恭敬敬,給朱元璋的圣象磕頭。
他磕得心甘情愿,理所當然。
等磕頭之后,王岳起身,面對著所有人。
“我太祖皇帝,仗劍起兵,掃平江南,北趕大元,光復燕云,重現華夏衣冠……太祖皇帝文治武功,冠絕寰宇,愛民之心,亙古未有。設置百官,做皇明祖訓,親自修訂大誥,宵衣旰食,數十年如一日,所作所為,皆是為了大明的子民百姓。”
“如今在太祖面前,本官要問這些言官,你們自入選都察院以來,可有半點為民請命?在太祖面前,爾等大可以說出來!若是冤枉了爾等,自會有人主持公道。說啊!怎么不說啊?”
王岳大聲叱責,剛剛還義憤填膺的眾位御史,此刻跟掐住了喉嚨似的。
半晌,有個家伙哼道:“我等匡扶正道,所作所為,還不是為了百姓蒼生!你們以沒有上書言及地方為由,要殘害我等,就是故意陷害!我大明的病在朝堂,就在這京城之內!”
到底是言官,到了這一步,還有話說!
王岳哈哈大笑,“你們所謂的正道,不就是逼著陛下承認孝宗為父嗎?這就是你們的正道?”
“對!綱常倫理,天經地義!”
“呸!”王岳憤怒咆哮,“當年孝宗皇帝曾經召集百官,商討邊防之事,朝中無一人能為君分憂。武宗皇帝親自率領數萬大軍,巡視邊疆,浴血奮戰,在爾等嘴里,就變成了荒唐玩樂!白白浪費國帑民財。試問,自從應州大捷之后,京師是否更加安全了?韃子又入寇了多少次?爾等都視而不見嗎?”
王岳呵呵冷笑,“爾等以孝宗忠臣自居,但所做所為,不由得讓我想起百姓的一句話,生前不孝,死后瞎胡鬧!”
“不管是孝宗皇帝,還是興獻皇帝,皆是太祖子孫,皇天貴胄,治國只要秉承太祖祖訓,以一顆愛民勤政之心,中興大明,又有什么差別?爾等處心積慮,逼迫天子承認孝宗為父,是想脅迫天子,還是為了取悅權貴,獲得高升的機會?爾等可敢在太祖面前,披肝瀝膽,把你們的心腸拿出來,都好好曬曬!讓天下百姓也說說,到底誰是誰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