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爹這兩個字,王岳是萬萬叫不出口的。楊一清也不勉強他,而是笑呵呵,滿懷慈祥,對著王岳道:“遇到什么事情就跟我說,現在我把一切都交給你了,再也沒有什么算計了,至少咱們倆人,可以坦誠相見,不分彼此!”
很難得,王岳沒有懟老楊,而是轉身離去,他走的很快,唯恐會被看出什么異樣。楊一清凝視著他的背影,嘴角擒著淡淡的笑。
“到底還是個小孩子,若是老夫有惡意,你小子已經上鉤了。罷了,等著日后,老夫一定給你個教訓,讓你小子知道世間的險惡!”
楊一清說到這里,又忍不住咒罵,“他奶奶的,老夫怎么就沒有這么好的運氣,當年若是有個一心為自著想的德高望重,人品端正,能力非凡的老前輩,估計也不會淪落到今天的地步吧!”
“臭小子,老夫只能在泥潭里仰望,你要爭口氣啊!”
楊一清的眼角,已經堆滿了炙熱的淚水。
至于王岳,從楊一清的府里出來,他就像著魔了似的。不停地念叨著,他要擁有自己的勢力。
可這話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縱觀天下,可以說這話的人,屈指可數。
首先就是楊廷和,盡管首輔大人損失慘重,但他依舊底蘊雄厚,誰也不知道,朝野上下,有多少他的人。
其次就是楊一清,他跟晉商結盟,在九邊擁有巨大的影響力,使得他老人家能穩坐吏部寶座。
再次就是陽明公了。
盡管王陽明不結黨隱私,可他的潛在影響力最大。只要登高一呼,心學門下,萬眾響應,絕對是無比恐怖的力量。
除了這三位之外,其他人都是扯淡。
要想對標這三個人,王岳還是覺得頭大。
我是不是給自己定的標準太高了?
不要降低點要求,比如先定個小目標,如何官居一品?
王岳一腦門漿糊,雄心壯志誰都有,可要說該怎么實現,只怕沒幾個人說得清,甚至連第一步怎么邁出去,都不知道。
王岳索性不想了,出去走走,沒準看看三教九流,還能得到一點啟發。
王岳從家里出來,走不多遠,就是虎房,繞過虎房,則有一條不大的街區,主要是賣各種筆墨紙硯,還有些詩詞文集。
王岳信步往前走,正好路過了一家名為翰墨堂的店鋪。
從里面傳出聲音,有個男子,聲音柔和好聽,他正跟老板推銷東西。
“這狼毫筆用的可是正經的黃鼬,不是拿老鼠尾充數的,貨真價實的好東西,放在你的店里售賣,只會增光添彩,相得益彰。”
老板操著沙啞的聲音道:“東西誠然不錯,可是不適合在我們這個小店售賣,先生,您還是另選高明吧!”
好聽的聲音又道:“這位先生,你既然不愿意要,我也不能強求,但是我想請先生指點,為什么這條街,沒有人愿意要我的東西?”
老板嘆了口氣,他向四周瞧了瞧,見沒什么人,這才壓低聲音道:“唐狀元,小的認識你。你這三元及第的身份,漫說過來,就算一個眼神,我們也該乖乖照辦。可小的跟你說句實話,我現在答應你,回頭我這個店就要變成一片火海,我這一家人,都保不住性命啊!”
唐寅重重哼了一聲,如夢方醒,然后點頭道:“多謝了,告辭!”
“別!”
老板伸手,攔住了唐寅,一轉身,從柜臺取出一個硯臺。
“狀元公,小的不能幫您賣東西了,可您這支筆小的是真的喜歡。就換給小的,留著當一個傳家寶吧!”
唐寅突然笑了,“你換到手,不怕惹禍上身?”
老板遲疑片刻,搖了搖頭,“小的總覺得,那幫人不會一直只手遮天,這好人還是有活路的。要是連這點念想都沒有了,也就真的沒指望了!”
唐寅若有所思,感嘆道:”這話說的好,就從這句話,這支筆我送給你了。”
老板接過,急忙揣到懷里,然后又小心翼翼道:“狀元公,小的不能送您出去,只能委屈您自己出去了。”
真是好大的威風,能把一個店鋪老板嚇成這個樣子!唐寅滿腹思量,什么都沒說,一轉身,從店鋪出來,迎面正好看見了王岳。
“走吧,找個地方聊聊。”
王岳笑呵呵發出邀請,唐伯虎嘆了口氣,反正也沒有什么去處,跟隨著王岳,找了一家酒館,兩個人坐下。
“我說您這位文曲星,怎么跑出來賣東西了?”
唐寅凄然苦笑,“王大人,唐某真是高估自己了。”
王岳不解,什么意思啊?
“唐某向陛下保證,說是要安頓一千戶流民,可真正著手做起來,卻是困難重重,難于登天。”
王岳安頓流民的方案,核心在于解決錢財的來源。這錢財有兩個方面,一是興建房屋街區……這個可以靠出租商鋪解決,另外呢,要讓流民有穩定的收入,他們才能安心住下來。
王岳做這兩件事情,駕輕就熟,沒有半點阻礙。
可是到了唐寅這里,全都遇到了麻煩。首先,根本沒有商人愿意租用他的鋪子,而且那些被劃到唐寅手下的流民,居然面臨著嚴重的生存危機。
所謂流民,也是會做一些活計,住宿沒指望,飯總還是要吃的。
可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只要劃到唐寅手下,就會被東家解雇,出力的也沒人敢用。有些手藝人,比如制造毛筆的,居然也賣不出去了。房舍還沒撈到,先失去了生活來源。唐寅紆尊降貴,也不過是想弄清楚發生了什么。
王岳聽完唐寅的介紹,忍不住道:“這有什么稀奇的!你痛罵士人無恥,人家就無恥給你看!狀元公,你現在后悔了吧?”
唐寅鼻子哼了一聲,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唐某的確后悔了,我后悔沒有罵個痛快,后悔沒有看透這幫人的齷齪!事關民生,他們居然也敢百般阻撓,設置障礙,如此鼠輩,當真該殺個干干凈凈!”
唐寅聲色俱厲,盡顯狂生本色。
他真是太客氣了,早知如此,就該罵得更狠一百倍,一百倍啊!
王岳卻啞然一笑,大方道:“狀元公不用生氣,內城的生意做不成,外城卻有廣闊的天地,不就是這點人嗎,我幫著你安排。”
唐寅還在猶豫,他既然跟天子講,要自己負責,怎么好違背諾言!
“你啊,還是太書生了,敢玩陰招,我有的是辦法讓他們哭!”
王岳拉著唐寅,兩個人到了城外的一片空地,這里只有簡陋的棚子,離著老遠,就能聞到一股難以形容的味道……
唐伯虎顯得很難為情,事情毫無進展,就是他的失職。
正在唐寅慚愧的時候,突然從旁邊丟出一顆石子,險些砸中唐寅,抬頭看去,正好有黑瘦矮小的身影,他見唐寅發現了他,突然扭頭,扯著嗓子吼道:“你害阿爹沒有錢賺,娘親餓肚子,你是壞蛋!你走開!”
面對著這個小崽子怯生生的怒吼,唐寅呆住了,我是想幫你們啊!
為什么要做點事情,就這么難?
饒是三元之才,文曲星下凡,此刻也是無語凝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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