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公,向百姓分配土地并且降低田賦之后,是激發百姓的勞動熱情,讓他們有更過的干勁兒,去創造出更多的財富……”
王岳揮動著如意,對自己的這次經筵宣講做最后的總結。
“既想讓馬兒跑,又不給馬兒吃草,這是行不通的。仆以為圣天子臨朝,賢臣柄政,手里握著刀,切割的正是天下大利。而創造大利的,則是普通百姓,多分給他們一點,他們就會付出數倍的辛勞,讓世間商貨倍增。”
“換句話說,就是讓可供分配的利益增加,東西多了,分配起來也就從容多了,有了進退的余地,也就不至于動輒得咎,進退維谷……這步棋走活了,大明的中興也就有了希望!”
王岳講到了中午,終于停了下來,朱厚熜顯然對于“小富貴”的表現非常滿意,他交代御廚,精心準備了十幾樣的菜肴,還準備了精美的餐具,款待所有聽講的重臣。
在大明的官場上,有個說法,叫做“吃經筵”。就是按照規矩,在經筵講課之后,天子會設宴款待。
這個酒宴不光能吃,還能打包,不光打包吃的,還能打包餐具……精美的官窯瓷器,弄出去一套,都是幾十兩銀子,也算是給清苦的翰林官一點特別福利。
不過這一次來的人品級夠高,全都很要臉皮,不會干丟人的事情。而且王岳講的這一套東西,也著實嚇人,嚇得他們都忘了眼前的美食。
全都在品味琢磨,連上了什么菜都忘了。
要說最從容的還是楊一清,此老笑吟吟的。
“要讓老夫說,小王大人也沒有講什么太高深的東西。甚至可以說很淺顯,沒什么好大驚小怪的。”
楊一清說完,轉向王岳,“你不會怪老夫胡說八道吧?”
王岳擺手,“老天官明察秋毫,下官年輕,見識短淺,有什么不對的地方,還請老天官指點!”
楊一清朗聲大笑:“老夫能指點什么?老夫想說的是這么簡單的事情,為什么一些人胡子都白了,也想不清楚,看不明白!道理更簡單,是他們的心被油蒙了。一個個光想著坐享其成,坐地收租。一點心思也不用浪費,老老實實,當個米蟲。全都靠著朝廷優待活著……可朝廷也像過日子,顧著這個,顧著那個,結果這個也不干活,那個也不出力。這要是能過得好,就有鬼了!”
楊一清冷哼道:“前不久陛下在奉天殿質問大家伙,說為什么你們的家越過越好,天下卻是越來越糟。當時老夫無言以對,覺得是士紳官吏拿得太多了,難道要把士紳官吏都殺了嗎?那是不是連老夫也砍了?”
楊一清呵呵一笑,這次他的目光落向了蔣冕,“閣老,這一次王岳給了老夫答案,誰也沒想著把士人逼到絕路,相反,若是士紳官吏,能夠順應大勢,甚至可以獲得更好的收益,得到更多……不知道閣老以為,老夫的看法如何?”
楊一清笑呵呵詢問,雖說他語氣和善,但是勢頭卻壓了首輔一頭。連楊廷和都敢叫板,你蔣冕又算什么東西?
而且老楊把矛頭對準蔣冕,其實也透露出一個信號。這一次針對田賦的改革,雖說是從武定侯郭勛開始的,但真正的刀子,還是要落在文官身上。
畢竟占有土地最多,對老百姓損害最大的,還是那些士紳官僚,他們廣泛存在各個角落,而且深入老百姓中間,唯有解決了他們,才能真正解決大明朝面臨的難題。
與其說是一場經筵,不如說是王岳給保守的士紳劃了一條出路……蔣冕眉頭深鎖,他當然知道楊一清站出來支持的原因所在。
這老貨和他背后的晉商,算是整個大明朝,最會做生意的人,王岳講的這些,簡直是給他們量身定做的。
就算讓楊一清自己說,都沒法說得如此冠冕堂皇!
這個王岳,比老東西的兒子還要親!
畢竟就算是親生兒子,也做不到這么稱心如意。
可是對于他們這些傳統士紳來說,這條路遠沒有看上去那么美好。
放棄收租,轉而經商,靠著經商,能賺更多錢……怎么看都不是那么靠譜。收田租,那是旱澇保收的事情。
即便遇到了災年,也不會吃虧,甚至還能趁機多吞并土地。
但是經商就不一樣了,經營不善,可是會賠錢的!
畢竟不是誰都像晉商那么精明,那么善于算計!
“楊尚書,王大人所講,固然是金玉良言,可做生意不容易啊!也不是所有士紳都能做得成!”
“那就各憑本事了。”張璁悶聲道:“說穿了,還是士人不思進取,想要過安穩的日子。經商失敗又能怎么樣?朝廷也沒有把他們的土地都拿走,還有五百畝的限額在,好好耕種,一樣能衣食無憂。難道說,士紳官吏就一定要高高在上嗎?”
又被一位大臣給懟了!
蔣冕的臉比吃了二斤蒼蠅還難看,楊一清說他,還情有可原,可你張璁小輩算個什么東西,也敢這么放肆!
“什么叫士紳高高在上?士農工商,四民異業,更何況還有武臣勛貴,還有皇親宗室……那些藩王占有的田莊,更是數量驚人,有的綿延幾個縣不止……”
“那就一起改了!”張璁冷哼道:“該怎么辦,明明白白,就放在眼前,百般推脫,說穿了,還是私信作祟!”
“你!”
蔣冕氣得幾乎站起,這差不多是他吃得罪憋屈的一頓飯了,簡直倒胃口。
他們越吵越激烈,王陽明突然開口了,“還是聽聽王岳的看法吧,畢竟他才是這個方略的提出者。”
王岳道:“我也不敢說現在就能通行天下,一定能成功……因此我的想法是在京師,在順天府向推行試試,總結經驗,歸納方法,培養人才,等時機成熟,再繼續向外推動不遲。”
楊一清撫掌贊嘆,“好,果然是老誠謀國,絲毫沒有少年人的魯莽。”他沖著張璁道:“怎么樣?師父到底是師父嗎?”
張璁連忙點頭,“這是自然,要不說晚生有識人之明,我師經世治國之才,冠絕天下,世間無雙啊!”
被徒弟在大庭廣眾之下夸獎,王岳都老臉通紅。
一場經筵結束,讓新派官員更加受到鼓舞,帝黨上下,洋溢著喜悅和希望。他們不但斗倒了楊廷和,還能做得更好!
而勛貴這邊,也得到了一絲的安撫,總算不會逼著大家伙去死。
至于文官這邊,卻是更加低落,失去了楊閣老的庇護,清算終于還是來了……這一次的戰場已經不僅僅局限在京城,更不是官場,天子借王岳之手,亮出了刀子。
順生逆死啊!
到底該怎么辦?
要不要拼死一搏……又或者干脆從了,畢竟胳膊擰不過大腿。
在這一片亂糟糟之中,王陽明突然發出了邀請,把王岳請到了他的府中,讓人意外的是不光是王陽明,竟然還有一大堆讀書人,他們年紀有老有少,長相各異,全都垂手侍立。
王岳頗為驚訝,“陽明公,這些位都是……”
王陽明呵呵一笑,“他們都是我的門下,也都是心學弟子。”
“哦!”王岳吃了一驚,說實話,他跟王陽明的關系不錯,但是卻沒有真正接觸過心學門下,但他知道,這些心學門人在接下來的時間里,可是一群無法忽視的力量的!
“王岳,今天我請你過來,就是讓他們見見另一個師父,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教導一些我教不了的學問!”陽明公滿臉真誠,這是要把門下托付給王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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