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幫笨蛋,把肉放到他們嘴邊了,怎么都不會吃!”王岳接到了內閣的急遞,頓時一肚子氣。
他剛打敗卜赤,這家伙遠遁北方,是跑到哪里,還不清楚,而旁邊右翼三萬戶的人馬虎視眈眈,再加上新占領的地盤還有各種散落的勢力,外加上潰散的亂兵,簡直跟一鍋粥沒有什么區別。
蒙古王公要安撫,自己這邊立功的將士要賞賜,一大堆的爛事,都擺在王岳的面前,用心處理還未必能處理好,竟然讓他回京,有什么好問的,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嗎!
王岳義憤填膺,張經等人,包括徐光祚在內,卻都另有看法。
“大人,容卑職說兩句。”張經道:“咱們腳下,在遼朝的時候,是中京所在,那時候塞上之地,擁有幾十萬戶,人口不算稠密,但是也足以維系繁榮,一直到了元末,紅巾軍繞道北伐,嚴重摧殘了大寧之地。等到太祖皇帝設立大寧都司,已經是人煙稀少,經營困難。不得不從山東,河南等地調撥糧草,為了每年幾十萬石的糧食,不知道要死多少百姓。”
張經又嘆了口氣,“靖難之役后,大寧越發凋敝,太宗皇帝神武韜略,權衡利弊,以為縱兵出擊大漠,驅趕韃子,遠比建設城堡墩臺,被動防御來得好。太宗皇帝是想把韃子趕走,然后再修城駐守,以為萬世不拔的基業……”
張經侃侃而談,把朱元璋和朱棣兩代人的邊防策略說得明明白白。
朱元璋是立足多建堡壘,屯兵戍邊,嚴防死守,當然了,老朱也頻頻北伐,甚至比朱棣的次數多得多,他算是兩手都有。
而朱棣呢,則是以驅逐為先,然后再修堡壘鞏固,可惜的是,他沒有完成北伐大業,就死在了歸國路上,整個戰略自然不了了之。
作為大明最強悍的兩位帝王,都沒有解決北方邊患,以內閣那幫人的德行,拿不出辦法,也算情理之中。
畢竟萬一出差錯了,他們可不敢擔責任。
“大人,總體來說,就是既缺少韜略,也沒有足夠的財力物力,如果不能從這兩個方面說服內閣,還真不好辦。”
王岳用鼻子哼了一聲,“這兩招都是現成的,只是那幫人視而不見罷了。”王岳嘆道:“看樣子我還是要回去一趟,只是這邊這么多事,我要是走了,你們能處理得了?”
聽到王岳這話,徐光祚突然冷笑,“王岳,你也別太把自己當回事,沒了你王屠戶,我們也不用吃帶毛豬,這么說吧,一切交給我,如果做得不如你好,只管問罪就是!”
徐光祚把胸膛拍得啪啪響,王岳將信將疑,說實話,這貨真的不靠譜,但是他這一次必定扛住了卜赤的攻擊,也不算廢物透頂……王岳遲疑,這時候張經和鄭若曾互相看了看,一起點頭道:“大人,我們會輔佐定國公的,再有老將軍祝雄也在,半個月內,絕不會出亂子。”
只給了自己半個月時間!
王岳搖頭嘆息,還能說什么,趕快動身吧,就是辛苦自己這兩條腿和屁股了。王岳帶著二百人保護,日夜兼程,只用了不到三天,就返回了京城。
他是氣喘吁吁,兩條腿都跟木頭棒子似的。
“爵爺,請上座!”
王岳看了一眼,差點沒氣瘋了,朱厚熜還真會心疼人,給他弄了個太師椅,穿了兩根扁擔,四個小太監抬著王岳,匆匆到了乾清宮。
此刻不光是謝遷等諸位閣老,就連楊一清都返回了。
怎么辦吧!
就等著王岳了!
“當下朝廷的確不寬裕,如之奈何啊?”
謝遷兩手一攤。
王岳坐在太師椅上,根本沒動,倒不是他托大,而是真起不來了。
“要是光算花的錢,打什么仗都是賠本的……我就問諸位閣老一件事,每年遼東、薊鎮、宣府、大同,需要花費多少軍費?”
此話一出,幾位閣老都懵了,倒是王岳的走狗,賈大學士反應最快。
“以往九邊重鎮的開支在一百萬以上,而宣大,薊遼這四處花費最多,應該差不多八十萬兩!”
王岳點頭,“那好啊!每年八十萬兩,這筆錢節省下來了,拿來經營大寧,難道還不夠嗎?”
真是還有道理啊!
蒙古左翼三萬戶的威脅解除了,這筆錢理當省下來,天經地義啊!
只是王岳說完,謝遷忍不住笑了。
“王大人,撫遠伯!這四鎮至少還有二十萬軍戶,每年的開銷不只是打仗,還有養兵……你把這筆錢拿走了那些人怎么辦?“
謝遷說得理直氣壯,你丫的就是年輕,想的太簡單了。
王岳突然微微一笑,“閣老,都這時候了,你還讓他們繼續當軍戶嗎?”
“這……這怎么不行啊?不當軍戶,你打算怎么辦?王大人,你可千萬別操之過急啊!現在邊疆混亂,不能盲動!”
“哈哈哈!”王岳仰天大笑,笑得腿根的肉都疼,他強忍著痛,用手按著扶手,站了起來。
“閣老,大寧空虛,荒無人煙,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而薊鎮宣府等地又有這么多的軍戶,生活困苦,難以維系……我就不明白,這是多簡單的一件事,你們怎么還有疑問!”
說著王岳轉頭,對朱厚熜道:“陛下,現在立刻下旨,給九邊軍戶授田,只要愿意前往大寧的,耕地一百畝,牧場一千畝……只要連續耕種三年,這塊地就是他們的!我就不信,沒人愿意去!”
朱厚熜都嚇得吸了口氣,“王岳,這些軍戶能干得來嗎?”
“這有什么難的,可以把蒙古部落打散,將人丁分給軍戶……由軍戶教給蒙古人種田,如果是養殖牲畜,則是由軍戶尋找商機,負責買賣……掙錢之后,先保住蒙古人比原來過得好一些,剩下多余的產出都是軍戶的。如此一來,蒙古人也安撫住了,軍戶們的生活也提升了。省下來的軍費轉到大寧都司,再加強軍力,多編練火銃兵,擴建騎兵營,以強大的武力威懾,自然可以保持地方安寧。”
王岳沒有講得太細,但是他勾勒出來的方略,絕對靠譜。
不光靠譜,簡直還一舉多得。
朱厚熜都興奮地搓手,這么好的辦法,又如此顯而易見,他怎么沒有想到,這幾位閣老怎么就沒有想到?
似乎是受不了天子目光的壓力,大學士費宏低聲道:“王大人,若是這樣,九邊軍戶都空了,那些衛所,還是世襲武人,又該怎么辦?總不能也都給撤銷了吧?“
王岳哈哈一笑,“他們是為了戍邊,如果邊患沒了,自然也就該撤消了。不過念在他們過去辛苦的份上,可以準許他們和軍戶一樣,耕種經營,只是世襲的官職就要取消了……費閣老,精兵簡政,甩掉九邊的軍戶包袱,難道不是歷來內閣六部的主張嗎?怎么,現在機會就在眼前,費閣老反而不愿意了?”
費宏被問住了,他能說不愿意嗎?
不但不能,還要支持!
可問題是世襲將官都給取消了,那兵部武選司還選什么啊?
要知道這個天下最肥的衙門,就是靠著收武人的孝敬,才肥得流油的,其中為了順利世襲職位,出錢最多,占了所有孝敬的八成。下面人收了錢,自然層層往上送,哪怕身在內閣,也不能免俗。
兵部在六部當中,地位很特殊,這可是油水超多的衙門,而且給九邊發放軍餉,又養活了戶部不少人,畢竟那么多空餉,那么多沒影兒的軍糧,可不都是武人給貪了,甚至他們連大頭兒都沒有拿到。當然了,吏部也有利益在里面,還有……九邊的修城,工部也有插手。
王岳這一套聽著很不錯,完美無缺……但問題是幾乎把文武所有利益都給傷了一遍。
王岳王岳,你為什么多事呢?
好好的典章制度,最聽不得的就是改變……大明到現在,已經一百五十年了,擁有非常成熟的官僚體系。
而漢弗萊爵士告訴我們,官僚體系最討厭的就是變化!只要變化,就會動到大家伙的利益,如此大舉侵犯官僚體系利益,簡直是大逆不道!
朱厚熜嘴角上翹,一目了然,“王岳,朕賜你王命旗牌,讓你全權負責此事,你可敢接?”
王岳坦然道:“臣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