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在太廟轉了一圈，就得意洋洋離開了，只不過他的話太嚇人了，留下的波瀾非但沒有減輕，反而愈演愈烈。
即便不算倒霉孩子朱允炆，大明到目前為止，也有了十位天子，傳承了一百多年。
不是太廟的位置少了，而是需要放進去的后浪多了。
有人要進去，那就有人要出來。
天子希望讓宣宗朱瞻基出來，可是這行得通嗎？
“無論如何，也不行的！”
被請來的夏言立刻反對，“宣宗在位十年，勵精圖治，我大明物阜民豐，國泰民安，勝過文景，貞觀多矣，若是把宣宗請出太廟，實在是沒有道理。”
方獻夫輕嘆口氣，“那還能是誰？先帝武宗嗎？”
“不行！絕對不行！”
夏言立刻搖頭了，這不是開玩笑嘛，朱厚照剛死沒幾年，立刻就把他從太廟請出來，大明朝還要臉不？
更何況這幾年不斷宣揚應州大捷，很有為朱厚照正名的味道，此刻把他請出來，那成了什么樣子？
“孝宗呢？”
“這就更不行了。”哪怕楊廷和這些人倒臺了，但是孝宗在士林，在民間，還是頗有聲望的，而且把他移除，效果和宣宗一樣，那等于否認了一百多年的文治主張，后果太可怕了，絕對不是什么人能承受得起的。
他們兩個相對無言，再往下數，那就是憲宗朱見深了。
這是不用廢話的，根本行不通。
因為朱厚熜的皇位來源，就是他爺爺憲宗皇帝，把爺爺趕出去，還有沒有王法了？
盤算來，盤算去，扣掉了朱元璋和朱棣鐵定動不了的，那就剩下仁宗和英宗兩位了。
扔誰啊？
論起來，英宗名聲更差。
可問題是英宗兩次登基，當皇帝的時間很長。尤其是英宗改了不少祖宗成法，要是否定英宗，那是不是要恢復太祖，太宗的規矩？
別看這幾年變法不斷，但是大體框架還維持著，總不能真的全都推翻重來吧？
那就剩下一個大胖子朱高熾了。
夏言深吸口氣，無奈苦笑，“方尚書，帝王之中，以仁為最。若是我們把仁宗皇帝逐出太廟，是會被千古恥笑的。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答應，如果真的如此，那我只有拼了這條命，向陛下進言，大不了血濺三尺，萬萬不能讓陛下干這種糊涂事啊！”
方獻夫兩手一攤。死諫這招在嘉靖朝，絕對不好使，咱們皇帝陛下，那可是握著廷杖的，不服就打到你服為止。
方獻夫發覺他根本接了個刺猬。
太廟之中的那幾位，貌似誰也動彈不了。
可不動他們，朱厚熜又不答應，怎么辦？能怎么辦？
他是真的沒有辦法，所以才請了夏言過來。他素來知道這位以豪杰自詡，耿直剛強，脾氣很大，嘴巴也很大。
跟他一說，別人就能都知道，
果不其然，這個消息迅速在官場傳播，官吏們一聽，都覺得荒唐，尤其是科道言官，他們已經好久沒有找道表現的機會了。
國家蒸蒸日上，一片太平，哪里能想得到他們啊！
也就是這種關頭，才需要鐵骨錚錚的御史。
太廟不可動，祖宗不可辱！
拼了！
官吏們壓抑許久的斗魂紛紛蘇醒，準備和皇帝周旋一場。當然了，這么多人，也不乏要迎合朱棣的，比如工部郎中吳鵬，他就想上書，鼓勵朱厚熜的做法。
張璁那些人靠著大禮議上位，他也要靠著這次機會，獲得天子青睞。
好吧，所有的牛鬼蛇神，都摩拳擦掌了。
而咱們的嘉靖皇帝，卻到了王岳的府上看書。
沒錯，就是看書。
王岳陸續出了幾本小冊子，卻還有些沒出完，其中最緊要的就是化學，這也是朱厚熜最關心的東西。
難道幾千年傳承下來的神仙方術，全都是假的？
什么內丹，外丹，全都不管用？
“王岳，我不相信，你這都是一家之言。”
王岳一笑，“臣這里是一家之言不假，但臣有個最大的不同，我寫的東西，誰都可以驗證。嚴格按照我的方法，得出的結論一定是一樣的。試問陛下，那些神仙高人，哪個能行？”
朱厚熜翻了翻白眼，這不是廢話嗎！
“別說他們了，哪個賣大力丸的，不都說自己的藥是最好的，天下無雙，世上第一，活死人，肉白骨……”
“那有作用嗎？”
“誰知道呢！或許是真的！”
朱厚熜懊惱無奈道，其實他對神仙方術，煉丹修仙的興趣，已經遠不如原本的時空了，朱厚熜也明白，王岳所講的東西，是有道理的。
可人不就是這么一種奇怪的生物，總是帶著一絲的希望，并且愿意為之付出代價……
“行了，不說這些了，朕打算把父皇放進太廟，你看怎么樣？”
王岳嘴角抽搐，還是來了。
“陛下決斷就是，何必問臣呢！”
“我偏要問問你，難道不行嗎？”朱厚熜哼道：“父皇當年對你們父子也不錯，他老人家就不該進太廟，享受香火嗎？”
“這個……自然是應該的。”王岳苦笑道：“陛下，臣說句過分的話，你能把興獻帝放進去，別人也能請出來啊！似乎沒有必要吧！”
“哈哈哈！”
朱厚熜朗聲大笑，“小富貴啊，沒想到，真沒有想到，你也是沒腦子的，你根本沒有看透朕的這一步妙招。”
王岳遲疑，朱厚熜在大禮議之中，把他爹朱佑杬，愣是抬成了皇帝，還塞到太廟里面，享受香火，做為他獲得大禮議勝利的標志，
這事王岳是知道的，他不知道的是，這一世，朱厚熜也會這么干嘛？
要真是這樣，那大胖子也太冤了，苦熬了幾十年，好容易當上皇帝，結果不到一年就掛了，死后一百年，還要被請出太廟，人胖就該被欺負嗎？
見王岳沉吟不語，顯然想不通。
朱厚熜是愈發興奮了。
在這些亂七八糟的學問上面，他是要向王岳請教，可論起帝王心術，王岳的道行，還差得太遠了。
或者說，他根本就不行。
“朕也不跟你講太復雜了，怕你不懂。朕問你，三國里面，董卓進京，為什么要執意廢掉天子？”
“這個……多半是立威吧！”
朱厚熜輕笑，“你也不傻啊！既然是立威，那就不在立誰，而在于廢！只要能廢了天子，他董卓的威風就立起來了。”
王岳眼皮眨了眨，秒懂朱厚熜的意思。
他要動太廟的牌位，也不是看誰不順眼，非要塞進去一個。而是打算以此立威，或者說，來昭示什么？
對了，這一次朱厚熜想要弄出去的是朱瞻基。
朱瞻基在位的時候，執行的是于民休息的策略，或者說，是收縮戰略。
原本永樂朝的大工程，悉數停止，就連奪取的疆土，也紛紛放棄，大明朝從積極進取，變成了保守內斂。
這個風氣，從朱厚熜這里，又開始改變。
對外用兵，恢復大寧，征討朝鮮，尤其是攻擊安南……你朱瞻基放棄的東西，我都要拿回來。
自然，你在太廟的位置，也就交給我算了！
這貨的算計果然厲害啊！
樹立權威，確定方向，敲打群臣，試探人心……這一箭射出去，都不知道穿了多少只雕！
王岳感嘆了半晌，抓起毛筆，還是低頭寫作吧！
我現在是走學術路線了，不跟你們摻和。
見王岳不感興趣，朱厚熜急了。
“朕這么好的一招，你小子怎么能無動于衷呢？”朱厚熜深吸口氣，突然道：“去，把你的兒子抱來！”
王岳遲疑，“陛下，有事？”
“當然有事了，你收了我兒子，我就要收你兒子，這才公平！”朱厚熜得意洋洋，王岳教朱載基雜七雜八的學問，他就教王岳兒子勾心斗角，到時候他也給徒弟留作業，也讓徒弟坑他爹。
完美！
朱厚熜翹著二郎腿，興奮等著。
大約過了一盞茶的功夫，王岳騎著一頭巨大的肉球，走了進來。
“陛下，就請您收了他吧！這小東西很好應付的，只要給吃的就行，半葷半素，一天五頓，然后就能騎著他到處逛了。他還會推小車呢，很穩的！”
“王岳！”朱厚熜氣得嘴唇哆嗦，臉色都變了，像尖叫雞一般怪叫：“你給朕弄出去，不然朕辦你弒君之罪！”
王岳暗笑，揪著小熊的后脖頸，往外拖，小家伙一邊后退，還一邊伸出毛茸茸的大爪子，跟朱厚熜揮手，仿佛在說：下次一起玩，下次，下次一定啊。
朱厚熜的心都快跳出來了，這可是好幾百斤的大熊啊，一屁股就能坐死人的那種。
姓王的，你丫的簡直良心壞透了。
朱厚熜只能從王家敗退，可是當他剛剛回宮，就有一份小冊子，擺在了他的面前：戲說漢朝歷代帝王。
朱厚熜喘著粗氣，漢朝跟他有什么關系？
“黃錦，黃錦！你送來的什么東西？”
黃錦低聲道：“皇爺，你看看就知道了。”
朱厚熜翻開，才看了個開頭，立刻就明白了，什么漢朝歷代帝王啊，分明是他們朱家的，不然漢太祖叫朱元璋嗎？
這是白居易的老套路了，沒什么新鮮的。
朱厚熜思量著，往下一看，卻是眼睛瞪圓了，這本小冊子竟然痛罵朱家歷代天子，誰都沒跑了……你以為送進太廟，就了不起嗎？
你們朱家都是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