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閣老是被嚇到了,他完全弄不明白,朱載基這是要干什么,數百人進京,這規模也太大了,大到了整個朝局都要為之顫抖了。
他現在也沒有別的辦法,如果能選擇,他根本不會留在朝中。還以為王岳和朱厚熜走了,兩座大山沒了,他就能為所欲為,哪知道王岳和朱厚熜走了,才是真正恐怖的開始。
這兩位神仙在朝,一人約束百官,一人扛著天子壓力。
因為有朱厚熜在,百官不敢挑釁皇權,因為有王岳在,皇帝沒法肆意撥弄百官。
這對君臣之間,絕不是簡單的皇權和相權那么簡單,他們之間是非常復雜而微妙的平衡,既不是君臣一體,掌控天下,也不是君臣相爭,朝野站隊。而是合作之中有競爭,競爭之中有合作,國事家事,彼此交織,復雜透頂。
哪怕聰慧如嚴嵩,也愣是沒有拿捏清楚其中的關鍵。他只覺得王岳走了,他就能暗中弄權,享受一下首輔的權柄了。
或許這就是問題所在吧!
嚴嵩一個激靈,突然有了思路,朱厚熜是雄主,王岳是權臣,他們壓得住各路宵小,他們離開了,許多人都要跳出來……就好像秦始皇一死,趙高馬上就要搞事情一樣……包括他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想到這里,嚴嵩更加覺得不妙了。
咱不妨假設一下,如果朱載基不采取措施,他就只能任由老臣擺布,做得最好,也就是仁宗和宣宗那樣,被三楊老臣挾持,只是白白落個仁君的名聲,實際上成了擺設。
對了,報紙上不就這么寫的嗎!
嚴嵩是越想越怕,越來越覺得脖子冒涼氣,渾身發抖。他看到報紙上的說法是怎么想的,沒怎么想,他覺得報紙還挺有道理的。
他不說話,那就是默許。
他默許了,下面人就會變本加厲,甚至干脆說,就是這幫東西弄出來的,想要架空儲君!或者說,恢復君王和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局面。
哪怕朱厚熜和王岳清楚了士人集團的根基,但是千百年的傳統,人們的思維模式,不是那么容易改變的。
這就是歷史的慣性!
面對這個局面的朱載基,雖然年輕,但是卻出手果斷。
他先是拉攏了王清,緊接著把各界各省的名流匯聚在一起,他這是要有大動作啊!或者干脆說,他不出手也不行了。
如果他對付不了百官,豈不是說朱厚熜看錯人了,他這個儲君位置還能坐得穩嗎?
嚴嵩是真的不寒而栗了。
其實王岳和朱厚熜的離去,不是簡單走了個皇帝和首輔那么簡單,而是整個權力格局都要面臨著洗牌。
按理說一個年輕的君主,是斗不過一群老臣的,通常結果,都是朱載基被老臣擺弄,這也是這段時間文官們彈冠相慶的原因。
可朱載基是弱者嗎?
顯然不是啊!
他一下子拉來了這么多盟友,文官們還能不能斗得過新君,就在未定之天了。
但是不管勝敗,他嚴嵩這個位置都是危險的,上面有儲君壓著,下面有百官供著。他就好比是一塊燒紅的鐵胚,要送上鍛錘,接受錘擊……這老胳膊老腿,能扛得住嗎?
嚴嵩哭了。
“殿下,老臣愿意放棄一切,只是回鄉務農,還請殿下恩準啊!”
嚴嵩再一次哀求,腦門都磕腫了。
朱載基輕輕嘆口氣,他沒說話,而是一轉身,取來了一杯酒,送到了嚴嵩面前。
“嚴閣老,自古以來,丞相都是上輔佐天子,下總領百官,承上啟下,最是不容易。”朱載基端著酒杯,輕嘆道:“孤這里有一杯酒,嚴閣老想喝多少就喝多少吧!”
說著,他把酒杯遞給了嚴嵩。
托著滿滿的一杯酒,嚴嵩雙手哆嗦了。
這可不是一杯簡單的酒啊!
他不喝,那就是完全站在了百官一邊,什么下場,不言而喻……他要是喝一半,那就是想一碗水端平,可問題是他有這個資本嗎?能在天子和百官中間玩平衡術嗎?
更何況就算他想玩,誰又會陪他玩?
嚴嵩盯著這一碗酒,渾身顫抖,太子這是逼著他完全聽命皇帝啊,可百官的失落情緒怎么辦?大家都想著翻身做主呢!
結果落了個更慘的下場,他怎么跟百官交代?
這,這也太難了!
“嚴閣老,莫非你要把這杯酒敬給土地爺嗎?”朱載基笑瞇瞇說著。
可這一句落在嚴嵩的耳朵里,卻跟催命符沒啥區別。
沒得選了!
突然嚴嵩舉起酒杯,猛地灌到了嘴里,火辣辣的酒水燒灼著喉嚨,渾身都跟著一振!
“殿下,老臣是大明的官吏,受皇封任命,自然要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朱載基終于開懷大笑,連連點頭。
“孤有建議,就是這么多年了,朝廷到底做了什么,也該給天下一個交代。這樣吧,嚴閣老你通知各部,前往國子監前的三公槐,向各方賢達訴說一下,簡單介紹介紹,然后再解答一些大家伙的疑惑。”
嚴嵩渾身一震,他已經聽出來了,這背后的意味要多豐富,就有多豐富。過去官員常說雷霆雨露,具是天恩。
決定一切的只有皇帝一人。
官吏干得好壞,由內閣,吏部評價,由都察院監督,最后有皇帝決定賞罰,全都是在這個圈子里面。
而那些所謂賢達是怎么回事?他們代表了什么?嚴嵩心知肚明。
可這杯酒已經喝了,他還有什么選擇嗎?
“殿下放心,老臣一定妥善安排!”
嚴嵩下去了,很快宮里就傳出來消息,加嚴嵩少師兼太子太師銜。
朱載基的舉動,引來了無數的波瀾,整個朝堂亂成一團,各地也沸沸揚揚,報紙上更是各種討論,不絕于耳。
唯獨欣喜無比的,就剩下米開朗琪羅和哥白尼兩個了,尤其是米開朗琪羅,這幾年下來,他的漢語已經到了相當的程度。
不光會說,還會寫,不光會寫,書法還一些造詣。
北京的百姓也挺喜歡這個洋人的,好多地方都請他過去寫招牌,像什么六必居醬菜,東來順羊肉,老和臭豆腐……不管什么鋪子,他是來者不拒。
結果幾年下來,米開朗琪羅只要在街上轉一圈,一文錢不用花,就能混個肚歪。
當然了,這貨也沒有忘了本職工作,他還是喜歡雕刻,而且在西山學院開了專門的課程,又建立了石刻工廠。
石獅子,石鼓,石牌坊,凡是跟石頭有關的東西,他都承接,腰包自然鼓鼓的。
“我一直覺得大明是完美的,但是我還不料,大明的天子可以開明到這種程度!仁慈睿智的皇帝,把他的重臣推到天下人的面前,讓他們講述自己的業績,接受所有代表的監督。”
“身為一個外人,我也有幸成為監督官員的一員,真是不可思議!這樣博大的胸懷,只存在于東方。”
“我非常關心的是工部的報告,我認真核算過,有一些火車站的造價嚴重超標。普通的石刻竟然比精品還要貴許多,這是浪費,是嚴重的犯罪——當然,這種事情要是放在西方,是沒有人會在意的。民脂民膏,被貴族肆意揮霍,沒有人會在乎小民的意愿。”
“這些年來,我不斷書寫東方的見聞,不斷將這些文字送回我的故鄉,我沒有鄙夷家鄉的想法,但我不得不承認,西方必須改變。”
“當然了,我也看到了一些喜人的變化,發生在法國的革命,發生在神圣羅馬帝國的農民起義……歐洲的人們正在覺醒,從蒙昧走向文明……加油,我的同胞們,明天就是我去監督問政的時候,我會寫下更多的東西,給你們提供參考的榜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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