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執掌一國律法,威嚴至上,非比尋常。
而今天的刑部,更是遠勝以往。
三法司齊聚,朝廷兩大巨頭,內閣首輔楊廷和,吏部天官楊一清,二楊親臨。
五位大臣,組成了最高的審問團隊。
楊一清手里握著御賜的沉香拐杖,老臉滿是笑容,“元輔,你看今天的案子會如何呢?”
楊廷和啞然,“天官大人,案子還沒有審,老夫又知道什么?”
“不然!”楊一清搖頭,“據老夫所知,像這種大案,內閣一貫的想法就是不知道結果,絕對不審!沒找到替罪羊,就絕不親自下場……元輔如今怕是都準備妥當,萬無一失了吧?”
楊廷和微微一笑,“多謝天官大人提醒,老夫也不過是學昔日的三邊總督罷了!”
很不湊巧,三邊總督就是楊一清!
老貨也真是夠城府,非但半點不氣,反而呵呵道:“既然要學,就要學到精髓,千萬別畫虎不成啊!”
“類犬的虎,也勉強算是虎,只怕要比真正的犬強得多!”
“哈哈哈!不愧是元輔,到了這時候,還這么硬氣。”楊一清大笑道:“但愿等審問結束,您也能如此!”
說完,楊一清邁著大步,走進了刑部大堂。
雖然他貴為吏部天官,但是三法司審案,他只能靠邊坐著。
好在老頭心態很好。
他半點都不在乎,為了這一天,他已經等得太久了。
曾經一度他以為都等不到了,而新君登基之后,他又覺得來的太快了,要是時間更長一點,讓楊廷和遭到更多的折磨,那就更好了。
兩位大人到了,三法司的幾個官也都來了。
刑部尚書張子麟不出意外,坐在了正中間。只是當他坐下之后,總覺得屁股下面有刺,他不停扭動身軀,坐立不安。
趙鑒看在眼里,什么都沒說,只是心里暗暗苦笑,他也比張子麟好不到哪里去。
“元輔,可以開始審案了!”
楊廷和點頭,趙鑒一拍驚堂木。
“把葉氏兄弟,還有任奎等一干人犯,悉數帶上來。”
刑部衙役下去,不多時將幾個人都押了上來。
葉桂章滿臉憔悴,身上還帶著血污,不過他脊背挺得筆直,牙齒咬得很緊很緊……他早就是死人一個,活著是沒有希望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死的有點尊嚴。
絕對不能慫!
“被告到了,再把原告叫上來!”
衙役聽到這話,滿臉為難。“老爺,只怕不方便。”
“什么?莫非原告沒來?”
“不是,是人數太多了……大堂裝不下。”
張子麟臉色一變,只能道:“既然如此,就讓選幾個代表上來吧!”
“慢著!”張璁攔住了張子麟,“部堂,既然同為原告,就不分輕重,應該悉數到場。大堂的地方不夠,可以把兩邊的腳門打開,把所有空地都倒出來,讓他們都進來……你可別忘了,陛下還要來呢!”
“這個……”張子麟沉吟片刻,也只好點頭。
很快,外面就想起了腳步聲,隨之而來,數以百計的老百姓,涌入了刑部,人數越來越多,他們不但填充了大堂,連兩邊的空地,外面的廣場……全都站滿了。
密密麻麻,全都是黑色的腦袋,看樣子,甚至會超過一千人!
這多人,這案子怎么審啊?
張子麟臉色很不好看,可就在原告的最后,出現了一個人,正是王岳!
“王大人,你什么意思?”
王岳呵呵一笑,“沒什么意思,我也是原告之一,被大家推舉出來,代表他們說話的。”
張子麟怒道:“王岳,你跟這個案子,又有什么關系?”
王岳笑道:“怎么沒關系?王恭廠爆炸案中,我家的一匹馬跑丟了,我可是蒙受了財產損失,雖然跟很多失去親人,家破人亡的受害者相比,我的損失很小,但我能感同身受,故此懇請朝廷,能還給我們公道!”
“沒錯!請大老爺嚴懲惡徒,為我們做主!”
上千人的怒吼,聲音震天。
張子麟的臉色十分難看。
“王岳,別讓你的人咆哮公堂!”
王岳輕笑,“張大人,讓百姓們平息怒火也容易,只要你秉公辦理,不就可以了。”
“老夫當然會秉公問案!”張子麟深吸口氣,“葉桂章,你身為文苑清流,翰林中人,為什么要唆使兇手,點燃王恭廠火藥庫,你到底是何居心?”
葉桂章深吸口氣,“罪員乃是受到了孝宗天子的命令,孝宗陛下質問爾等諸臣?為何讓他絕后?你們不忠不孝,枉為人臣!”
葉桂章又一次把孝宗推到了前面。
張子麟老臉凝重,一語不發,在他的心里,還有那么一絲贊嘆,只要葉桂章能咬死了,這個案子就能過去……
“什么叫不讓孝宗絕后?而點燃火藥廠,讓多少百姓絕后?你難道不知道嗎?”王岳厲聲質問,這時候從人群當中,擠出以老婦人,她的眼睛通紅,“好教大老爺得知,老身三個兒子,全都葬身火海,老大原是能跑的,可他為了救我,背著沒用的娘,從火場跑出來,結果自己回頭拿財物,卻死在了里面!”
“老身好想死了,換回我那孝順的,仁義的,好孩子啊!”
老婦聲嘶力竭,哭得人心都碎了。
那些失去親人的百姓,無不跟著悲傷抹眼淚。
他們之中有人失去了丈夫,有人失去了父母,有人沒了兄弟……“你們大老爺的事情,跟我們小民有什么關系?為什么要禍害我們?”
百姓憤怒質問,千夫所指。葉桂章明顯慌亂,卻還是咬緊了牙關,“非如此不能震撼天下,他們死了,也是為了天下正道,死得其所!”
“呸!”
有個老頭一口濃痰,啐向了葉桂章。
“你放屁!平日你你們欺壓百姓,橫征暴斂,什么都拿走了,現在連活路都不給我們,還說我們死得好!這樣的貪官污吏,留著他干什么?上,打死他!”
百姓怒吼著,就要沖過來泄憤,葉桂章臉色慘白,嘴角抽搐,再也沒法理直氣壯,這些人會撕碎他的。
王岳伸手攔住了大家伙。
“鄉親們,咱們現在殺了他,是便宜了他,為了買通任奎,替他引爆王恭廠,這個人給了任奎五千兩,還許諾事成之后,再給一萬兩!一個區區翰林官,就算一百年也掙不夠一萬五千兩!這些錢是哪里來的?”
老百姓一聽,頓時如夢方醒,“原來是個貪官污吏!壞了良心的蛆!你貪了那么多錢,都是民脂民膏,你還反過來,殘害百姓,你還算不算是人?”
王岳怒視著葉桂章,“這些錢總該有個來源吧?”
“這,這個是,是孝宗陛下夢里賜給我的!”葉桂章伸長脖子道。
王岳哈哈大笑,“孝宗乃是賢君,又怎么會給你錢,讓你害人!葉桂章,你不會不明白,污蔑孝宗皇帝的圣名,是什么下場!你的九族只怕都保不住!”
“他撒謊,殺了他!”百姓的怒吼響起。
“這,這……”葉桂章縮成一團,“是,是我家中的積蓄……這總行了吧!”
“不行!”王岳轉頭,“三位大人,葉家出錢,行大逆之舉,該當何罪?”
張璁立刻道:“該殺!全家上下,一個都不能放過!”
葉桂章渾身顫抖,臉色慘白慘白,看不出半點血色,難道葉家就要這么完蛋了?
“葉桂章!你要是不說,現在就立刻抄了你們葉家!”
“我……我……”葉桂章還在遲疑,那些憤怒的百姓已經忍無可忍,大聲叱責,“貪官無恥!快說,是誰給你拿錢,讓你害人的?”
葉桂章沒敢抬頭,但是他知道,有一雙眼睛正在盯著自己!
“我,我不知道!”
王岳呵呵冷笑,“葉桂章,你以為瞞得住嗎?現在已經有人去排查所有錢莊,調查所有銀票,五千兩的兌換,雖然不少,但是也查得出來!”
葉桂章臉色驟變,對啊,怎么沒有想到錢莊啊?
不是山西人嘴嚴嗎?他們怎么會走漏消息的?
他在慌亂之間,張璁急忙道:“沒錯,葉桂章,你現在招供,或許還不會牽連家人,若是不說,你的九族,一個都保不住!”
葉桂章咬緊牙關,默然不語,可就在這時候,那個任奎受不了了。
“小的,小的愿意說!”
他跪爬了半步,仰著頭道:“葉家兄弟是有同伙的,他們一起商量著,要驚天動地,干一件大事。”
“你知道他們的同伙是誰?”張璁追問。
“知道,其中有一個也是翰林,叫金承勛!”任奎伸長脖子,急切道。
這個名字一出口,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楊廷和身上,因為金承勛,正是他的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