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狗!」
「愛狗,你居然偷襲!」
「桑老啊桑老,你死得好慘哇,好慘!」
「我從八宮里這么努力拼搏走到今天,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能拯救你于水深火熱之中,不曾想……哇!」
受爺哭了!
痛哭流涕!
他哭得一抽一抽的,淚水和鼻涕匯入凈水,那份惡心卻如何也無法凈化得掉。
如此夸張的反應,反是第一時間讓所有觀戰的人心生疑竇。
「也太過了吧?」
哀莫大于心死。
或者說針對受爺的話,用「咬人的狗不叫」更合適。
總之如果圣奴無袖真死了,受爺不該是這個反應才對,他應該沖出死海找蒼生大帝干一架?
「受爺,無能為力?」
若是在登臨圣山之前,在看完受爺展露出的各般實力之前,五域確實還會有人覺得此問成立。
第一劍仙?
圣奴二把手?
天上第一樓樓主?
不過少年好名,常往臉上貼金,徒有其表罷了。
現在,真沒幾個覺得受爺跟「無能為力」能掛上鉤,說他「無所不能」倒才比較貼近現實!
「嗷嗷,桑老,你死得好慘喔……」
受爺還在那里鬼哭狼嗥,他捂著胸口,心痛得無法呼吸:
「早知道你會死得這么慘,當時在八宮里,怎么就非得硬抗呢,咬舌自盡多好!」
「這在死海多吃了一年苦頭,最后還不是慘死箭下,你蠢啊,你太蠢了!」
「假果你早死一年,現在說不定都已經是個一歲大的寶寶……」
太怪了!
仲元子終于篤定自己方才的錯覺,其實并不是錯覺,徐小受就是表現得好怪。
他,太弱了……
連愛蒼生都察覺到了該是哪里出現問題。
可他此時這般看去,圣奴無袖絕然非虛,就是貨真價實的一個「人」!
他的身、他的靈、他的意……
他那不大穩定的火之奧義,他那嫻熟如常的無袖·赤焦手,他的呼吸、氣息、律動……
他的生命體基本結構特征,他周身牽系著的大大小小的天道、圣道規則……
「就是無袖!」
何謂,大道之眼?
一眼視去,透過現象看本質,能以最基礎的規則去解析一個人之存在本身,這是大道之眼。
這就導致五域世人不論是誰,在愛蒼生眼里都由獨一無二的「大道脈絡圖」構成,亦可稱之為「生命圖紋」。
「生命圖紋,無法描摹!」
愛蒼生從始至終都知曉這個道理。
生命奧義都無法完美復刻出個一模一樣的生命體來,徐小受也做不到。
那圖紋上的每一筆,用力之輕重,氣息之淺濃,都會導致生命體對外的呈現變得不同。
也許力一重,他從正常生命體便成病體;
也許力一輕,他對外呈現上,毛發便會簌簌掉光……
這都是不可理喻的!
生命圖紋,那是世界上技藝最精湛的畫師,都無法臨摹而出的東西。
更何況每個人的生命圖紋無時無刻不在變動,雖說大同小異,但卻無跡可尋。
便是徐小受生命之道超道化,都無法完成這樣逆天的「造人」之舉,何況他必是不敢。
「就是無袖!」
愛蒼生篤定著自己的判斷。
他知道很怪,其實
從仲元子察覺到古怪的時候,他也意識到了好像哪里有怪。
但他還是出箭了,義無反顧。
他其中有一箭,名為「錨源箭」,只要洞穿分身,能通過同質之力,能找到半圣本尊。
這是在「看到」到無袖體內,蘊養了一枚貨真價實「半圣位格」后,特意射出去的。
他甚至細心到了這個地步,知曉無袖固然封圣時間短,也有可能在徐小受大量資源的堆砌下,捏出來一具半圣化身,扔出來欺騙自己。
實際上無。
實際上這就是無袖的本尊。
因為那箭矢,錨定不到他的本體,也就是說……
「我,在欺騙我自己。」
感覺欺騙了自己,因為徐小受還掌握了指引之道,愛蒼生中過道穹蒼類似的招。
他并無半分畏懼。
指引并非無敵,所見才是真實。
正如大道之眼,永遠不會欺騙,因為它來自淚小小。
「無袖,必隕。」
「啊桑老、啊老桑,啊啊啊——」
徐小受捧著腦袋,躬身甩頭。
他滿臉青筋暴起,悲憤欲絕。
有點搞笑,有點小丑,好似這才是剝開偽裝后受爺的本質?
畢竟如果所有人都能猜到他的「夸張」許是虛假的話,或許這事情本身,亦有可能是真實?
在此時世人眼里……
受爺同道殿主位格上已相差不多!
他的詭計多端,真不在道殿主之下!
「裝神弄鬼。」
南域愛蒼生冷笑一聲,才剛放下邪罪弓。
畫面中,喋喋不休還在怪叫的徐小受,便被現場一道冰冷的叱喝打斷了:
「徐小受,你到底在狗叫些什么?」
這一聲罵得不可謂不狠!
實際上,它該說是稀疏平常。
只是當世五域,有品德的人不會這么罵人,沒品德的人罵不過受爺,有能力的不會罵,沒能力的不敢罵……
在受爺面前,你已很難到半句外人辱罵他的言語,只余將死之人不忿的詛咒。
「狗叫……」
而今這么精準的一詞之矛,戳在此刻悲憤欲絕的受爺腦袋上,那不得當場引爆死海?
風中醉嚇得手都一抖!
死海第十層就是牛呀,卡在這緊要關頭,還有人不信邪敢前來送死?
人未到,聲先至。
甚至想的還是招惹一下有可能化悲憤為力量的受爺?屬你有種!
風中醉一轉。
傳道鏡一轉。
五域世人包括愛蒼生,視角跟著一轉。
不過一瞬,整個世界安靜了。
那自混亂的黑水波流中踏步走來的,不正是身著囚服,雙臂焦枯,頭戴草笠,面容陰冷的……
「無袖?」
「圣奴無袖!」
風中醉尖叫而起,不可置信地望向了另一方。
傳道鏡跟隨他的驚恐,挪向了那處正在邪罪弓之矢下,徐徐化作魔氣光點分解的另一個無袖……
「無袖死了啊!」
「他方才已經被蒼生大帝射殺了,這怎么還有一個?」
風中醉固然知曉自己看不大清假人和真人,半圣化身和本尊,乃至幻術與現實的區別。
他卻知道,大道之眼,絕對可以!
全天下的人會被受爺可能拙劣、可能浮夸的演技欺騙過去,愛蒼生不應該。
他既然在那一個瞬間選
擇了發箭。
這證明在當時,在大道之眼的眼里,在蒼生大帝的判斷里,無袖就是
真人,無可取締的那種!
「那怎么會……」
風中醉驚聲一斷,已是無從解說。
實際上亦不必他多言,五域聰明人多著,風中醉能想到的,大部分人也能想到。
「幻劍術?」
「半圣化身?」
「生死、變化、術法?」
「可這些都是其次啊,最本質的半圣位格,蒼生大帝如果選擇發箭,他都不確定一下的嗎?」
這顯然是半圣在發言了,見解都是一針見血的:
「誰都可以假,半圣位格假不了啊!」
不錯!
半圣位格,假不了,這是古往今來的一貫認知。
南域,在此主觀意識判斷下的愛蒼生,當視見那從死海后方走出來了另一個無袖時。
確確實實,那一瞬他腦子嗡了一下,思緒直接斷檔。
「不可能!」
徐小受可懶得去搭理愛蒼生和其他人,看到這第二個桑老出來,會是個怎樣驚奇反應。
他不好意思的擦擦眼淚和鼻涕,隨手甩在死海里,嘿嘿撓頭道:
「誒,死老頭,你出來了呀?」
「你再等一下如何呢,我正演得歡呢!」
「你這樣走出來,蒼生大帝大腦會宕機的,你將他臉面置于何處?」
徐小受好浮夸呀!
他嘴咧得能塞進去一個雞蛋,肩膀聳得像是在里頭墊了兩座假山,陰陽怪氣攤手道:
「難道蒼生大帝剛才射殺的,只是一副源于我手的,區區圣奴桑七葉的人體畫像嗎?」
五域雷震。
不止此間戰場所有人,各地觀戰者一下都聽懂了,受爺這波譏諷,該就是話里藏真。
所以蒼生大帝,射碎的只是一副畫像?
他瞎了么!
「不,不不不……」
風中醉也像是想到了什么,傳道鏡不可置信的對著新出現的無袖,又轉向另一邊死去的無袖。
他驚恐出聲:
「大道之眼,如何會看錯?」
「受爺的幻劍術,竟已恐怖如斯?」
「可大道之眼存在之本身,便無懼天下任何幻術啊,這又如何……」
風中醉話音還沒停落,整個人強行一扭,扭過去了。
傳道鏡更不由自主聚焦到受爺那張輪廓分明的側臉上,風中醉嘴角便是一抽,立馬意識到。
該死的,要來了……
五域死寂,鴉雀無聲。
但見鏡中受爺一襲黑衣,波流肆洗,眼神斜睨他方,漠聲似霜,淡淡道:
「大幻無虛,大想如常。」
伸手。
一招方才死去的桑七葉。
那地兒唯一一個無法被邪罪弓之矢射碎的東西,那枚變得無主的半圣位格,給他招了回來。
一抹。
半圣位格一變。
變作了顆規則層次低了一點的拳頭大小的石頭。
「幻?」
受爺抬首,面上不惹波瀾。
他便似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輕笑了聲后,側眸凝向五域世人及愛蒼生:
「不外如是。」
「擦!!!」
五域,徹底沸騰。
不論是葬劍冢、參月
仙城,還是南域風家,亦或著流離各地的古劍修。
當耳聞受爺這句返璞歸真之極義,堪稱為對幻劍術最淋漓詮釋的八字真言時。
一個個,肅然起敬!
「大幻無虛,大想如常……啊,啊啊,悟了,我悟了呀!」
「對,太對了,受爺說得簡直太對了!」
「真正的幻劍術,并不是制造一層所謂的"障眼法"……幻劍術第一境界是時空躍遷,哪里寫著障眼法?」
「第二境界是第二世界,這是在架構真實世界,意識世界,又哪里是障眼法?」
「從頭到尾,最極致的幻術,它并不空中樓閣、虛無縹緲;最極致的幻劍術詮釋,更不是障眼法,而是讓人在對與錯、是與非、黑與白之間徘徊躊躇,繼而締出戰機!」
「蒼生大帝猶豫了?」
「蒼生大帝沒有猶豫!」
「可他的不曾猶豫,本就是受爺締出的戰機,是他想要的效果,這才是幻劍術!這才是"大幻無虛,大想如常"!」
不止古劍修。
煉靈師、靈陣師、幻術師、南域邪修……
這其中不乏畢生深耕此道者,也許受爺一言道出,于他自己而言不算什么,只是聊有抒發。
但這其中真義,抽絲剝繭細究下來,當真是受用無窮。
這一瞬間,五域世人瞅著傳道鏡畫面中占據了像是全世界的那身黑衣側影。
所有人腦子里,深化此想:
「第一劍仙!」
但還真不是所有人都這么思考。
更多一部分人,當心頭震撼緩沖過去后,瞅見那下巴都要撅到天上去了的青年身影,想的是:
「古劍修,確實騷!」
不得不說,人出名之后,真就做什么都是對的。
徐小受永遠都沒有想到,自己只是小小借鑒了一下花未央對幻的解讀,便能將眾人心目中的自己,于幻劍術造詣層面上,拔高這么多。
可他的「迂回指引」能將所有人的注意力轉移到幻劍術上,還真欺瞞不過愛蒼生。
「道紋初石……」
南域,輪椅上的愛蒼生,當瞅見半圣位格轉變成一顆道紋初石時,他像是真的癱掉了。
百思不得其解!
「假的?」
大道之眼不會看不出來假的。
如果真是幻術,更是能夠一眼窺破幻之本質。
所以徐小受手中的道紋初石,便真是在自己射箭的那個時,短暫「成為」了半圣位格。
不是「變成」!
而是「成為」!
「如何做到的?」
愛蒼生心頭都為之一凜。
又想到方才徐小受開玩笑似的,那么多箭只是射碎了出自他手的一具人體畫像?
「畫……」
記憶,如潮翻涌。
愛蒼生記起來了,徐小受有用過類似「幻」,實則非幻,而是「畫」,而是「弄假成真」、「置虛為實」、「無中生有」的術!
但在此術之道上,他的運用十分淺薄。
最搞笑的一次,是他在東域東天王城的煉丹大會上,使出了讓人啼笑皆非的「黑雞煉丹術」。
道穹蒼收攏過徐小受的所有情報,后續此子成長起來后,開會討論過不止一次他的各項能力。
愛蒼生還清楚記得,在十人議事團還笑哈哈的時候,道穹蒼對那荒謬的黑雞煉丹術的嚴峻評價:
「此"畫術"也。」
「次為幻,高可真,上能創造生機。」
這是在說,雖然此術在當時的表現,看上去跟幻術差不多,但本質大相徑庭。
幻,是架構虛無,它蒙騙眼睛和大腦。
畫,是寫實寫真,它并無蒙騙之概念。
而以徐小受展露而出的天賦,煉丹術、古劍術,乃至古武他都學有所成。
若當他將此如此偏門的「畫術」也修至絕巔之時,該是能給五域世人,一次歪門邪術上的極致沖擊!
「好好好……」
驚喜!
太驚喜了!
才剛開戰第一個回合,才堪隔空第一次交手,自己便全面落敗。
這甚至不是小覷所致,而是因由他又展露了一眾此前不曾展露過的超絕能力。
可是啊……
從人,到物;
從反應,到算計;
從環境因素,到心理拿捏;
那個初出茅廬的小家伙,今已褪去了稚嫩與青澀,他在重壓之下,終是初現崢嶸!
十尊座之姿?
十尊座之實!
「徐小受……」
輪椅上的愛蒼生,不自覺喃念出了此名,最后失聲搖頭一笑。
他笑得慘然,笑得無奈,笑得遙遙遠處仲元子那叫一個瑟瑟發抖。
想要越過徐小受,去動圣奴無袖,這鐵是無法完成的事情了。
其難度之大,不異于在道穹蒼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偷走他手上的天機司南。
大概率全天下的人圍上來了,都偷不走。
他反倒可以利用天機司南開始斡旋,一步一步,慢慢將所有覬覦者磨死!
愛蒼生從不猶豫。
當意識到這一點時,他放下邪罪弓,雙手飛速在胸前結了一連串晦澀印決:
「術·締戰之印。」
遠處,仲元子瞳孔陡然放大,飆速后撤,連連瞬移。
便見輪椅上愛蒼生身周轟然一炸,儼是術種囚限,掀布啟封。
他將印決式于虛空,輕輕推上天穹,最后目視天外,斷喝道:
「愛蒼生,恭請戰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