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絲思不明白。
江扶月都答應幫他兜底了,蕭山為什么還是選擇放棄?
怕判刑坐牢?
身敗名裂?
可這些他不是都已經經歷過了嗎?
鋃鐺入獄,失去工作,出獄后求職無路,遭家長舉報。
發過傳單,也擺過小攤,還賣過章魚燒,如今依舊過著貧窮的日子。
他如果害怕,也不會挺到現在。
可如果不怕,那為什么不一把火燒個干凈?
他不想報仇了嗎?
柳絲思從A營學到很多技能,卻沒有一項教她如何揣度人心——這個世上最堅固也最善變的東西。
她下意識扭頭去看江扶月,卻見后者目光平靜,面色如常,好像早就料到蕭山會有此選擇。
果然月光照透一切,即使人心也無所遁形嗎?
“小姚,過去看看。”劉盡忠朝蕭山離開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是。”姚庭拔腿便追。
劉盡忠轉頭詢問江扶月:“那接下來?”
“一切照計劃進行。”
說完,江扶月也轉身出去。
夜色深濃,郊外的風似乎比市中心冷,打在臉上,帶著皴裂的疼。
蕭山并未走遠,當然他也走不遠。
輪椅停在倉庫外,正對一座矸子山。
這里原本有個煤礦,所謂的“倉庫”也不是倉庫,而是車間。
后來出了重大事故,被責成關停,這片地方就廢棄了,但留下的煤矸卻沒能及時清理,堆成了山。
放眼望去,黑黢黢的一堆。
加之路燈不亮,也沒有其他照明設備,只能借著微弱的月光辨路。
不過這樣也好,彼此的神態表情都藏在黑暗里,懦弱與悲痛皆被遮掩。
姚庭隔著半米距離,默默跟在蕭山后頭。
見江扶月上前,朝他擺擺手,他才后退避開,站到稍遠的地方。
“為什么不點火?”
蕭山似乎并不意外她會跟出來,兩眼平視前方,明明那里只有一片漆黑。
“不為什么。”語氣淡淡。
“怕了?”
“你不用激我。”
江扶月拍手,啪啪的聲音在這樣的夜里格外響亮:“不愧是數學和心理學雙碩士。”
蕭山:“說吧,你想讓我做什么?”
江扶月給他手刃仇人的機會,作為交換,蕭山也要滿足她的要求。
這筆交易才算達成。
其實蕭山也很疑惑,現在的自己還有什么可圖的?
“知道明大嗎?”江扶月突然問道。
“你是說……齊明大學?”
“嗯。”
蕭山:“聽說過,但不了解。只知道這是一所私立大學,二十年前曾盛極一時,就在國家準備破格將其劃歸重本院校之列、賦予正常高考招生權力的時候,它的創始人兼大股東卻并未出席儀式,此后二十年間都未曾露面。”
有傳言說,這位神秘創始人早已離世,只因立校未穩,所以消息不予公布。
還有人說,創始人桀驁不馴,拒領榮譽,因此惹怒了上頭,被調查入獄。
當然,還有其他很多揣測,但不管外界如何眾說紛紜,都改變不了如今明大江河日下的現狀。
原本可以晉升一本院校之列,如今卻淪落成眾人眼里的“野雞大學”。
每年高考結束之后,網上開始出各種志愿填報指南,其中教人規避“三無大學”的干貨里,齊明大學永遠名列前茅。
但凡某位家長說自己孩子在齊明大學讀書,瞬間就能招致一片驚奇加鄙夷、再帶點若有所思的目光。
驚奇的是,你居然會把孩子送到那種學校?
鄙夷的是,你孩子成績肯定超級差,不然去個二本或三本院校也不至于落進明大那窩里。
若有所思則因為,讀得起明大,看來有點兒家底。
沒錯,明大作為眾人眼里排名第一的“野雞院校”,學費也遙遙領先于其他“野雞”。
蕭山目露疑惑:“為什么突然提起明大?”
這和他們的交易有關系嗎?
江扶月:“我要你出任明大校長,任期十年,期間你不僅要挽回明大日漸損壞的聲譽,每年還要拿出比肩國內排名前二十重點院校的科研、論文成果。”
蕭山聽完,面部肌肉狂抽,忍耐再三才沒有脫口而出“你是不是瘋了”這樣的話。
他深吸口氣:“別開玩笑了,我現在是很認真地在跟你談。”
江扶月勾唇:“我像不認真嗎?”
“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
不知過了多久,蕭山:“……你來真的?”
“我不喜歡開玩笑。”
“好,那我提醒你一點,明大是私立院校。”
江扶月:“所以?”
“其校長須由董事會任免,但明大董事會自創始人失蹤后就解散了。換句話說,你想讓我當校長,首先就要重組董事會,你覺得有可能嗎?”
“誰說一定要經過董事會?”
蕭山皺眉:“難道不是?”
“任免權除了董事會有,創始人也有。”
蕭山狠狠一愣:“什么意思?”
“你只管去上任,在此之前任命通知會下發到學校。”
“你知道明大創始人的下落?!”蕭山不傻,既江扶月都這么說了,肯定就是拿到了創始人的簽名文件。
“你到底是什么人?”從設局抓孟知儒,翻手覆手之間就系著一條命;到眼下輕而易舉就能拿出明大創始人親筆簽名的任命書。
這些事對普通人來說,想都不敢想。
她卻游刃有余,樂在其中。
蕭山目光如炬,審慎的意味不要太濃。
可惜四周太黑,他連江扶月的臉都看不見,自然也無法分析她此刻的神態表情。
“以后你會知道。”
前提是要有“以后”。
蕭山同意了,自然就有;不同意,分道揚鑣,不再交集,又何來以后?
他聽懂了,只是……
“任期十年沒問題,挽回聲譽我也會全力以赴,只是比肩全國排名前二十院校的科研論文成果……是不是太苛刻了?”
江扶月:“我又不是讓你一個人去完成。”
“當你做了校長,招生和招聘的工作都將由你全權負責,學生也可以出成果、發論文,老師就更不用說,你見過哪所高校的教授是不做研究的?”
蕭山腦海里已經大致有了思路,“最后一個問題,為什么是我?”
“作為交換,你也要回答我一個問題。”
蕭山:“可以。”
江扶月:“我看過你之前在B大學習期間和H大任職期間的論文,思維面廣,科研能力強。還有你放在學習機里的視頻課程,講得很好。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你是個知恩圖報的人,我幫你,你就能為我所用。”
蕭山點點頭:“你的問題?”
“剛才不是已經問過?”為什么不點火。
男人的目光瞬間變得又沉又深,月色映照下,有種難掩的縹緲,可如果往里面看,又是一片澄澈與清明,似乎有什么東西在閃爍涌動。
就在江扶月以為他會再次拒絕回應的時候,蕭山緩緩開口——
“我覺得,我跟孟知儒不一樣。”
他可以草菅人命、藐視法律,但我不能。
青萍也不希望他變成另一個孟知儒。
江扶月知道他眼底閃爍涌動的是什么了——
是身處苦難,仍在熠熠發光的信仰;是遭受不公正對待后,還對這個世界抱有的希望。
蕭山說得對,他和孟知儒不一樣。
所以即便屠刀在手,也能理智說不。
江扶月笑了:“果然,我沒看錯人,你很適合當一名教育工作者。”
“倘若今天我點了火,解決掉孟知儒,你還會讓我當齊明大學的校長嗎?”
一個殺人犯,去教書育人?
實在荒謬又可笑。
“不會,”江扶月搖頭,“因為,你不當了。”
“你會去自首。”
蕭山狠狠怔住:“你……”怎么知道?
江扶月:“蕭教授,你低估了自己,也低估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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