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有事嗎?”江扶月用阿拉伯語回他,語氣冷淡。
卡扎一愣:“……謝定淵問我要了實驗設備,給你的。”
她目光微動:“都送來了?”
卡扎原本是想來探探這姑娘的底,沒打算太客氣,但此時對上她清澈淡漠的眼神,竟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送、送來了。”
他還磕巴!艸!
“你們幫忙搬進來?還是我自己去搬?”
“……會有人負責。”
“哦。”江扶月點頭,“你還有什么事嗎?”
卡扎:“?”
“其實也沒、什么事。”
江扶月抱著手臂,用眼神送客。
“那我先走了……”
走到一半,想起這趟過來的目的,卡扎咬咬牙,又折回來,快速開口:“你跟謝定淵認識?那你知道他有女朋友嗎?”
江扶月挑眉。
卡扎以為她聽進去了:“他非常喜歡他女朋友,每天都要拿照片出來看,所以——你要是有什么不切實際的想法,可以趁早打消了,謝定淵不吃這套。”
江扶月眼神微妙:“你說他每天都要看照片?”
“對!不僅看,還摸,摸著摸著還笑。”
頓時,女孩兒表情更微妙了。
卡扎卻以為她被自己說服,滿意地點點頭,轉身離開。
兩分鐘后,他出現在隔壁。
對著謝定淵:“不用太感謝。”
后者:“?”莫名其妙。
隨著新的實驗器材陸續送到,江扶月也忙得不可開交。
檢查、調試、測驗,每個步驟都需要她親自把關。
這下沒有團隊的劣勢就出來了,大事小事都要她親力親為。
好在這批設備質量不錯,不用太操心。
“新設備?哪來的?”
“她怎么就有新的?我們用的都還是老古董呢!”
“憑什么啊?”
“憑她長得好看?目中無人?”
“不公平!”
如果說之前江扶月無故曠工,又和謝教授和卡扎看上去關系匪淺,都還在他們的容忍范圍內,頂多八卦一下的話,那么此時這種區別對待就無可避免觸及到了眾人敏感的神經。
已經不是八卦不八卦的問題,而是資源分配不均!
單平華老臉微沉。
白傳浩也忍不住皺眉。
不管什么圈子,都有一套既定規則。
而江扶月的加入從一開始就是違背規則的!現在居然還變本加厲?
“單教授!您不管嗎?”
這次單平華居然罕見地不再和稀泥:“我去找負責人。”
白傳浩也坐不住了。
他雖然對江扶月沒那么大意見,也并不排斥與她共事,但這次是原則問題。
兩人一起找到卡扎。
一番陳情,最后總結:“……顯然,這對另外兩個團隊來說并不公平。”
“公平?”卡扎低笑搖頭,“這個世上本來就沒有絕對的公平,尤其涉及到資源分配。別的不提,就說你們兩個團隊之間,難道就是完全公平的嗎?”
當然不是。
單平華仗著年紀大、資歷深,明明整體實力不如白傳浩團隊,國家經費補貼卻拿得更高。
即使年輕一輩心頭不滿,嘴上也不敢多說什么。
畢竟,老家伙到底有他自身的優勢。
可江扶月呢?
她何德何能?
論資歷,不如白傳浩;論實力,也就三篇CNS勉強夠看,但單平華、徐寬,就連討人厭的辛洪成,誰又不是CNS在手?
要說唯一的優勢,可能就是年輕,前途無量。
但前途這個東西誰又說得準?
成龍成蟲,一切都是未知數。
白傳浩:“雖然沒有絕對的公平,但相對的資源傾斜也需要一個讓人心服口服的理由,不是嗎?”
比如他的實力。
再比如單平華的資歷。
“那江扶月是因為什么?”
卡扎鼓掌,抬眼直視白傳浩:“問得好!你很有想法。”
白傳浩目光沉靜,淡淡回視。
單平華適時開口:“我想,今天如果沒有一個合適的理由,我們以及所有團隊成員都很難服氣。”
“當然,設備是基地提供的,你們愿意偏向誰,那是你們的自由,”單平華語氣悠沉,“不過,大家心里會怎么想,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華夏有句古話,叫——不患寡而患不均。環境簡陋、設備陳舊這些都能克服,但分配不公、人心渙散卻無法挽救。卡扎長官明白這個道理嗎?”
單平華能混到今天這個地位,不得不說還是有兩把刷子。
聽聽人家這意味深長的調調,暗有所指的措辭,到底是老陰陽人了,太極八卦打得爐火純青。
反正這拿腔拿調的架勢,換白傳浩來,肯定是做不成的。
卡扎作為擁有一半華夏血統的混血兒,從小就受母親熏陶和影響,不僅會講漢語,還對華夏傳統文化知之甚詳。
自然知道那句“不患寡而患不均”是什么意思。
他抬眼,平靜的目光掃過單平華和白傳浩:“資源對江扶月傾斜,自然有傾斜的原因……”
單平華凝目。
白傳浩也豎起耳朵。
卡扎輕描淡寫:“她要研究減毒活疫苗,在這之前,沒有任何一個團隊對此做出嘗試,也就是說沒有任何參考數據和遺留設備,基地為她添置新的,有什么問題嗎?”
他說了一大段,可單平華和白傳浩聽到第一句的時候,人就已經懵了。
她要研究減毒活疫苗?!
不是改良重組疫苗,而是研究減毒活疫苗?!
怎、怎么會這樣?
江扶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
她怎么敢?!
“胡鬧!”單平華拍桌而起,大聲怒斥,“她發瘋,難道基地也跟著她瘋嗎?!”
卡扎面無表情,音調泛冷:“單教授,請控制你的情緒。如果不能,我會讓人請你出去,等冷靜下來,我們再談。”
單平華深呼吸,理智回歸:“抱歉。但你不能這么做!”
“哦?”
“如果減毒活疫苗那么容易研發成功,為什么迄今為止全球大大小小的病毒實驗室和研究團隊都還沒發表過這方面的成果?甚至連相關論文都少得可憐。”
卡扎順勢接話:“為什么?”
“因為減毒活疫苗根本不可能成功!碰過的人已經收手,沒碰的人就應該吸取前者經驗教訓,知道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
卡扎:“單教授,我想你要明白一點,這個世上沒有什么是絕對不可能的。”
“呵,就憑她江扶月?一個人?沒有任何團隊?也沒有任何成績?就想攻克全球專家學著都無法解決的難題?”
這太荒謬了!
“基地如果支持她,那所有投入和付出都將血本無歸!不信走著瞧,我先把話撂在這兒。”
說完,拂袖而去。
白傳浩什么都沒說,也跟著離開。
回去路上,一直都處于恍惚的狀態,腦子里回蕩的全是那句——
她要講究減毒活疫苗。
無限循環,猶如魔音回蕩。
“老白?老白?!”徐寬湊到他耳邊,還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嗯?你說。”
“什么情況?怎么出去一趟回來臉色都變了?還一個勁兒發呆。話說,你跟單教授去找卡扎有什么結果嗎?他有沒有答應把咱們的設備也給換換?不然添幾臺新的也行啊!江扶月那些實在太叫人眼饞了。”
白傳浩搖頭。
徐寬:“啥意思?沒答應啊?不是……憑什么啊?”
“憑她要研究減毒活疫苗。”
徐寬揮揮手,“切”了聲:“管她研究什么,減毒活疫苗也不……”好使。
話音一頓,戛然而止。
徐寬瞪大眼,目露震驚:“你說她要研究什么?”
白傳浩:“減毒活疫苗。”
“草!她是不是瘋了?!”
單平華第一反應也是這么認為。
白傳浩:“她瘋沒瘋我不知道,但我要瘋了。”
徐寬訥訥:“我也差不遠了。”
午飯時間,徐寬特地瞅準時機,跟在江扶月身后。
他還是不敢相信,所以打算親自問本人。
正準備上前,卻見單平華從另一個方向朝江扶月走去,停在她面前。
兩人不知說了什么,反正單平華情緒很激動,唾沫星子亂飛,最后那句話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吼出來——
“你簡直不自量力!”
江扶月淡淡回道:“這就不勞您操心了。”
單平華怒然轉身,大步離開,好像多看一秒這個人都是對眼睛的污染。
江扶月臉上什么情緒都沒有,相比單平華的火冒三丈,她冷靜得不像正常人。
“出來。”
徐寬一愣,下一秒,女孩兒清泠的目光落到他臉上。
原來早就被發現了。
他輕咳一聲,走出來,表情有些尷尬。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偷……”聽的。
江扶月打斷他:“什么事,直說。”
徐寬:“你真的打算研究減毒活疫苗嗎?”
“嗯。”大方承認,不藏不掖。
徐寬一時失語,不知道該說什么。
原來她真的在憋大招,也確實有王炸。
牌面一亮,就是沖著閃瞎所有人去的。
“……為什么?”徐寬不明白,“簡單的路不選,偏要去選最難的?”
“因為,無限風光在險峰。”
說完,江扶月大步走開,徒留徐寬一個人,傻愣在原地,半晌反應不過來。
無限風光……
在險峰?
不到一天時間,江扶月研究減毒活疫苗的消息就傳遍兩個實驗區。
謝定淵這邊——
“初生牛犢不怕虎,但是說真的,通常牛犢都沒什么好下場,多半被吃掉。”
“誰啊?這么叼?”
“就經常跑咱們這兒來找謝教授的大美女——江扶月啊!”
“她?減毒活疫苗?開玩笑的吧?”
“這根硬骨頭謝教授都沒能下嘴呢,她倒好,大張旗鼓想啃一口。”
“只能說勇氣可嘉。”
“我懷疑她是來搞笑的。”
“等著看吧,估計沒兩天就得放棄。”
研究之路何其漫長艱難?這樣一個小姑娘能耐得住才怪!
隔壁,單平華和白傳浩兩隊成員都炸了——
“我聾了?為什么會聽到減毒活疫苗?”
“我也聽到了。”
“單教授怎么說?咦?單教授呢?”
“教授今天一早起來說胸口疼,就沒過來實驗區,在宿舍休息。”
“是被江扶月和基地這一通騷操作給氣的吧?”
“很有可能!我聽說昨天教授去找那位卡扎長官的時候吵起來了,聲音特別大。”
“你怎么知道?”
“老黃出去抽煙聽見的。”
老黃點頭,“嗯嗯!”
“老黃靠譜嗎?上次也是抽煙說看到謝教授抱江扶月,結果爆料爆了個寂寞,這次不會又搞錯了吧?”
老黃:“……”我特么就從來沒搞錯過!是你們不信!太難了!
黃黃委屈。
“所以,消息都是真的江扶月要研究減毒活疫苗?”
“這么大的事應該不會亂傳。”
“她腦子是不是壞了?”
“基地也支持她這么做?負責人搞什么鬼?稍微有點常識都知道,研究一種新疫苗有多困難。江扶月根本不可能成功!”
“設備都送來了,你覺得呢?”
“如果她只是想表現自己的特立獨行,大可不必用這種方式。”
“先不說學術水平,這人人品就有問題!”
“不可能成功的。”
“我也覺得……”
只有徐寬,在這一片唱衰聲中若有所思。
整整一個晚上,他都沒能睡著。
閉上眼睛,腦海里就浮現出江扶月鎮定自若的樣子。
從她當時的反應來看,顯然已經預料到消息傳出去會變成什么樣子。
可她依舊從容,不畏不懼。
那種由內而外的自信,穩操勝券的底氣,讓她整個人都好像在發光。
尤其是那句“無限風光在險峰”,擲地有聲,震耳欲聾。
“老白,說不定她會成功……”
“什么?”
徐寬轉頭,看著他,一字一頓:“說不定江扶月會成功。”
白傳浩卻輕聲一笑,篤定搖頭:“你想得太簡單了。”
成功如果那么容易,那他們的努力又算什么?
江扶月固然是天才,但也有天才攀越不了的高峰。
她,沒那么強。
至少在白傳浩看來,還不夠。
不管別人如何議論,江扶月半點也不受影響。
此刻,她正跟謝定淵坐在基地的堡坎上看日落。
太陽緩緩西沉,是溫暖的橘紅色,圓圓一顆,像個鴨蛋黃。
風起,黃沙紛揚。
夕陽,大漠,黃昏,日落,交織成畫。
突然,她朝謝定淵伸出手。
“什么?”男人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