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估了馬車速度的盧悠悠,剛掀開車簾,就看到前方不遠處的小院,這地方距離百草谷本就不算遠,只因百草谷外布有陣法,不懂的人一旦誤入其中,免不了暈頭轉向地繞上大半天,盧悠悠上次正好碰到下雨,誤打誤撞地跑出來,才會覺得路遠。
只是那破敗鄙陋的小院門口,如今還停著一輛裝飾豪華的馬車,從外表看,絲毫不遜于李祈這輛,盧悠悠不禁有些意外,像章若虛這樣的窮書生,居然還有這樣的朋友上門?
不過剛到門口,聽到里面傳來那熟悉而生硬的口音,盧悠悠就知道是誰了。
也對,除了那位有錢、任性的狂熱粉藤原,還有誰能這么毫不客氣地在人家門口堵門呢?
“先生,你可知上任遣唐使大人將你的書帶回我國,人人爭相傳閱,如你們所言,洛陽紙貴。在下也是慕名而來,若能請得先生東渡,定以上賓待之。又何必在此受人冷落?”
“閣下好意,在下只能心領。眼下科舉會試在即,離京之事,請勿再提。”
盧悠悠一聽藤原居然想要拐帶章若虛回日本,頓時急了,連忙跳下馬車,朝院內沖去,“章公子說得對,會試在即,萬萬不可離開,否則豈不白費了你十年寒窗苦讀?”
“盧姑娘?”章若虛聽到她的聲音,抬眼望去,卻意外地看到了緊隨她而來的李祈,想起上次在書坊相遇時的情形,眼神中有幾分了然,“二位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盧悠悠忙向他行了一禮,說道:“是我趕著來交畫稿,來的冒昧,失禮了。”
“畫好了?”
藤原一聽,也顧不得再勸章若虛了,趕著上來看畫。
盧悠悠一共畫了四幅插圖,分別是“初見”、“聯句”、“知音”、“惜別”,將游仙窟男女主從相見相知,到相惜相別的場面細細繪來,按照書中描繪的場景,不光是人物栩栩如生,連眼神都有若實質,讓人看畫如同身臨其境,仿佛能親眼看到這兩人在一起時的情形。
看得藤原和章若虛俱是兩眼放光,贊不絕口。
“只是有些可惜,后面那幾段未曾配圖,不知……”
藤原贊嘆之余,又有些遺憾,他不光喜愛這本傳奇的綺麗文字,華美篇章,更喜歡其中的細膩情絲和靡靡場景,盧悠悠的畫極其寫實,在他看來,若是能將那些場面畫出來,定能引得更多熱潮,只是她偏偏是個女子,當著眾人之面,他又不便直言。
他雖然沒說出口,可未盡之言,李祈一聽便知,當即冷哼一聲,說道:“你若要看那種畫,自己去買便是,盧姑娘不會替你畫的。”
盧悠悠一開始沒聽明白,但一看李祈的反應,也回過味來,想到后世日本那些大火的XX文化,原來早在這個時代就已經有苗頭,當即也點了點頭,說道:“章公子才華出眾,游仙窟雖是風月傳奇,但文字綺麗華美,對句絕妙,若只看其中風月之事,豈不是買櫝還珠,落了下乘?”
章若虛苦笑了一聲,說道:“多謝盧姑娘謬贊。這話本不過是嬉戲之作,只求換得些許銀錢度日,沒想到會引起藤原兄熱心至此,倒是讓某慚愧了。”
“要說慚愧,是我該向二位致歉才是。”
盧悠悠有些歉疚地說道:“先前花會之事,本就是我慫恿清漪妹妹前去比試,冒她之名作畫,故而不敢向兩位坦白,卻致使章公子誤會清漪妹妹,實在抱歉。”
章若虛聞言皺了皺眉,問道:“杜家娘子若是無心,又怎會容你代筆冒名?實則是她得利,姑娘心懷赤誠,維護友人,又不必為這等虛偽之人遮掩辯白。”
“章公子真的誤會了。”盧悠悠深深行了一禮,苦笑道:“清漪只是仰慕公子才華,是我亂出主意,拉著她去花會,主動代她參賽,才惹得公子誤會……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清漪已被師父責罰,還望章公子大人大量,別再誤會下去。”
章若虛微微一窘,急忙避開,“盧姑娘不必多禮,我只是與杜家娘子話不投機,若是虛與委蛇,反而怕引起誤會,有礙娘子的清白。”
盧悠悠松了口氣,正想繼續勸解,李祈卻從旁插話問道:“方才聽聞章公子正在備考會試,理當專心研學,這些兒女之事,還是勿要再提,以免打擾了公子備考。”
“打擾倒談不上,”章若虛苦笑一聲,“久聞京城大不易居,在下雖有心備考,可如今投卷無門,尚未找到保人,還不知能不能進入會試。”
李祈微微一皺眉,問道:“久聞公子才名,聽說在元宵文會上,公子詩文奪魁,名動京城,又豈會找不到人作保參考?”
“當然是得罪人了啊!”藤原憤憤不平地說道:“久聞天朝以科舉選士,只論才學,不究出身。可沒想到這會試還得要世家貴族和朝中官員作保舉薦,章公子只因得罪了高官,不但在京城無處可住,被逼居于此地,還無人敢為他作保。我這才請他隨我東去,至少在我們那邊,以章公子的才學,絕不會受此冷遇。”
盧悠悠不禁愕然,好奇地問道:“章公子既是來京備考,又怎會得罪高官?可有請人說和?”
章若虛輕嘆道:“我不過是應求替鶯鶯姑娘寫了一首詩,卻沒想到得罪了宰相之子。如今姚相當眾斥責,說我行為放蕩,有悖禮法,又有誰人敢替我說和?”
“鶯鶯姑娘是誰?”盧悠悠剛問了一句,便聽藤原幸災樂禍地笑道:“那是醉芳樓的頭牌名妓,城中不知多少公子一擲千金,但求一見而不得,偏偏她心向章公子,重金求詩,豈能不招人嫉恨?”
盧悠悠一聽,方才那點同情心頓時一掃而光,“這還真是可惜啊,贏得青樓薄幸名,爭風吃醋誤功名……可惜啊可惜!”
李祈見她那幅幸災樂禍的模樣,不禁心中一樂,對章若虛的那點提防之心也淡了幾分。
章若虛卻搖搖頭,苦笑道:“姑娘誤會了。那青樓銷金之地,豈是在下能去的?在下自幼父母雙亡,家產被族人侵占,若非靠一位好心的道長撫養,還教我讀書識字,豈有今日?就連赴京趕考的盤纏,都是靠抄書寫話本辛苦賺來,無論是游仙窟還是鳴鶯曲,都是為生計而作。若非貧無立錐之地,在下又豈會為這阿堵物折腰?”
“既是如此,你又為何不肯跟我走?”藤原急忙說道:“如此勞心勞力參加會試,還要被人所詬病,那宰相既然不喜你,定然有礙你日后仕途,可若是跟我回去,以公子才華,定會被天皇奉為上賓……”
“不必了!”李祈打斷了藤原滔滔不絕的勸告之詞,說道:“區區保人而已,小事一樁。你只需安心備考,我會安排人為你作保,準備好手信之后,自會來與你聯系。”
“當真?”章若虛喜出望外,朝著李祈深深一揖,“公子大恩,無以為報……”
“那就不用報了。”盧悠悠搶著說道:“等你金榜高中之時,再謝他不遲,現在還是備考為重。”
李祈瞥了她一眼,“你既然知道,那就莫要再打擾章公子,走吧!”
說罷,他轉身就走,不愿再受章若虛之禮,也不想她再跟他們聊起話本和插圖,沒玩沒了地耽誤時間。
“等等我!”盧悠悠急忙拿起了藤原早就給她準備好的錢袋,飛也似地追了上去。
藤原看著李祈的背影,皺了皺眉,“章兄可信此人?他是何來歷,能無視姚相之言,替你作保?”
章若虛略一沉吟,說道:“既然他不想暴露身份,已說了替我安排保人,那我又何必追根問底,平生事端?”
藤原干笑兩聲,無奈地點頭,“好吧,那我就先預祝章兄金榜題名!不過,隨我東渡之事,還請章兄再考慮考慮,哪怕只是去游玩幾日……”
“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