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子里有食,人的腦子會比較清醒,少年轉頭看向炕里頭的小女孩,目光充滿關切和擔憂。
所以老太太不是他的親屬,小女孩才是?
“這是你妹妹?她病了?”我試圖尋找話題突破口。
“不關你事。”少年冷冷回道。
“哦。那行,既然這不是你家,我就不用征求你的同意了。”我說著,伸手去拉床頭柜的抽屜,想試試少年的態度。
看他管是不管……
少年沒吭聲,把小女孩拽進自己懷里,別過頭不看我。
我可沒有應付叛逆期少年的經驗,只能先晾著他,等找到線索再說。
床頭柜和衣柜包括屋內的所有儲物柜,都是上鎖的,老太太連被褥都鎖起來了。
我這不是常規案件調查,也沒個搜查令,就是一通砸、扯、拽,經過我的暴力破壞,屋里總算有了‘常規’案子的模樣,跟進賊了似的,我一陣翻箱倒柜,別的沒找到,只找到一本書。
一本純皮制作,上面全是怪字的書。
我把皮頁上的文字拍下來發給包子,她的本事不能白繼承,現在到她該出力的時候了。
翻遍所有能放東西的容器,都沒發現老太太操縱傀儡的證據,當然,也沒翻到任何能食用的東西。
“這老太太不吃飯嗎?”我看向少年問。
少年用后腦勺對著我,聽到我問話也不回頭,剛才我以為他對老太太沒有感情,現在又說不準了,他的態度到底是什么意思?
“行,你不愿意溝通,那就跟我走一趟吧。”該找的地方我都找過了,連墻壁和地面都逐寸敲過了,沒有藏東西的暗格。
少年還是不動,其實我只是嚇嚇他,我們還有事沒辦完,不方便帶上他和小女孩上路,路上有個閃失我們負不起責,就算真帶,也是留在酒店先‘寄存’。
“看來,得通知警方,想辦法聯系你們的家人。”兩個未成年的孩子,我是擺不平的,只能求助于人/民/警/察了。
少年聽了這話,終于轉過頭,瞪著我說:“不行,不許聯系他們!”
他這反應說明兩件事,一是他有家人、二是他和家人不睦。
“那就跟我聊聊,我知道了想知道的事,自然會離開,放心,我不是熱心市民,不會管你們倆。”
“你想知道什么?那本書,不是在你手里了。”少年恨恨地目光瞄了眼我手里的皮子書。
“我想知道老太太的真實身份。”
“不知道,反正不是好人。”
“你跟她生活在一起,會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比如,她編的那些綠草人。”
“那是我編的。”
少年的話讓我這時才注意他的雙手,手背上有幾道細細淺淺的口子,手掌心里全是老繭,指甲縫中全是綠色的泥。
“你是說,會害人的傀儡,是你制作的?”
“我沒叫它們害人,我只負責編,那老太婆才會控制它們出去害人,跟我沒關系。”少年大聲分辨道。
“你說說,她怎么害人、都害過什么人。”
“別的不知道,但她經常去醫院,或是參加葬禮,反正哪死人、她去哪,回來的時候隨身會多出個包袱。”
少年陷入短暫的回憶,眼睛直直盯著炕邊,“每次回來,就有一個、或幾個鬼東西能動。”
“就是說她從醫院或葬禮上帶東西回來,就有草編的小人能動?”
“對。”
“你聽過,她提人偶師這個稱呼嗎?”
“沒有,不過……她提過她有個徒弟,姓楊,叫什么不知道,也跟她一樣,搞這些邪門的東西,那人就在首都,你想問什么,找他去問,他肯定比我知道的多。”
“姓楊?還有別的線索嗎,只憑一個姓,在首都找人無異于大海撈針。”我心里已經有了點譜,不過還想套出更多信息。
如果能獲得更多的信息比對,我就能確定他說的這個徒弟,到底是不是楊新立。
可少年搖頭說,他知道的只有這些,老太婆平時很少和他講話,就這點信息,還是有一次她出門,不知遇到什么事,回來的時候特別高興,在少年面前炫耀自己的‘光輝事跡’時說漏的。
過后又威脅他說,假如他敢將這事說出去,就剁了他扔進菜地里當肥料。
“你要的詳細信息我不知道,但老太婆提地一句,說那個傻徒弟還以為她死了。”少年原本已經沉默下來,隔了一會兒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說。
“她說過,為什么要在自己徒弟面前裝死嗎?”
“沒有。”
少年這回是真的不打算再說話了,我看著他懷里的小女孩,決定轉移話題。
“小妹妹需要醫生不?”
“醫生?醫生治不好她。”少年神情落寞,輕輕撫摸小女孩的頭頂。
“常規醫生治不好,我認識非常規的醫生,剛剛跟你說了,我專門調查一些超出常規范圍的案子,認識一些相關的專業人才,各個都是高人。”
“他們能讓死人活過來嗎?”少年嘲諷一笑。
“那…倒是不能,可你妹妹不是還活著嘛。”
“她死了,老太婆讓她活過來的,不過還差最后一步。”
吼?使死去的人重新活過來,他好像和楊新立一樣,都相信老太太這套鬼話。
“世上沒有起死回生的萬全之策,你知道活過來的是誰呀?我看哪,你大約是被她騙了,她現在死透透的,真有起死回生的辦法,她不得給自己先買份保險!”
“不,她說她成功過,而且寧寧也有呼吸了!”
“跟你說,不是我嚇唬你,她們這類邪術我見過不少,起初都有效果,她得讓受騙者入甕啊,她要的是牽制你們達到目的,一旦目的達到了,她才不管結果。任何一種騙術,都得讓人先嘗到甜頭不是?”
少年瞪著我,眼神憤怒兇狠,但其中明顯還有動搖。
“不瞞你說,我見過一個為了所愛之人相信這種邪術的人,結果不僅他愛的人沒復活,他的性命也賠進去了。如果我猜的沒錯,那老太太是不是吞了你妹妹的魂魄?”
少年詫異地愣了下,我知道自己猜對了,繼續往下說:“她答應在最后一步放還你妹妹的魂魄,讓她復活,唉…世上哪有這么簡單的事,即便她不出意外死掉,最后被她困在體內的那些魂魄,也會和她同歸于盡,魂飛魄散。”
“你胡說!不可能、不可能!”
“我為什么要騙你,騙你對我有好處嗎?事實如此,我告訴你了,信不信由你。”
楊新立和老太太的死,我是親眼看見的,他們兩個殊途同歸,無論是學藝不精,被體內魂魄反噬,還是魂魄找到逃生出口,一哄而散,最后他們的結局都是死。
而從老太太眼睛里噴出的黑煙,也沒有維持多久,很快就在陽光下消散。
王叔說,那是能量耗盡的能量體,人體有能量場,魂魄是另一個層面的能量場,但若是保管不善或過度使用,最后必然難逃徹底消散于天地間的厄運。
我不是很懂人類,我們一族從來沒有魂魄一說,可能我們本來就有人能在不同能量形式間轉換,所以只將它看成是種能力。
少年見我說完,把皮子書裝進背包,看樣子是打算離開了,表情明顯有所松動。
“我……我不知道該怎么辦…”少年懊惱地垂下頭。
“要么,你就在這守著,沒有老太太的邪術支撐,你妹妹這副樣子維持不了兩天,她會變成真的植物人,最后死去,你把找地方她埋了,自己愛去哪去哪。”我頓了頓,看著少年,“要么,跟我去一趟專門的醫院,有辦法讓她活過來最好,不行,你也有地方將她的遺體火化了,讓她走得體面點。”
在這荒郊野外,小女孩死了連個骨灰盒或者棺材都沒有,只能用棉被一卷,弄得跟拋尸似的,忒可憐。
少年皺著眉,內心所有掙扎都表現在臉上了。
“你考慮考慮,我有別的事,先走了,等我回來,你再給我答復,當然,在此期間你可以離開,我不會找你們。”我背好背包,正要離開,少年突然叫住我。
“我們能現在就跟你走嗎?”
嘿呦,還行,沒犟到不要命的地步。我心里一樂,把另一條巧克力派遞給他,點了點頭。
他留下只能以菜地里還沒熟的窩瓜果腹,但老太太那句做肥料的威脅很能說明情況,少年餓成這樣也沒去摘個窩瓜吃,八成那威脅不是隨口編的,而是有過先例。
少年背著小女孩跟我離開磚房,這里已經沒什么有價值的東西,我估計老太太不止這一個據點,只是她嘴嚴,我們已經無從得知它們的位置。
少年和她的關系,可能就像地主和長工,老太太收楊新立為徒,雖然最后坑了他一把,但拜師學藝的過程中楊新立身體健康,沒有忍饑挨餓。
所以少年在老太太那的地位,和楊新立是天差地別。
他對老太太和小屋沒有絲毫留戀,跟著我頭也不回地離開。
回到我存車的地方,我推著車子走了一段,等走出草叢回到公路上,我才叫少年上車。
他抱著小女孩坐在后座,騎回去我沒有加速,騎太快兩個孩子坐不住。
‘漫長’的回程之旅,路邊是單調的風景,也許是太無聊,少年總算愿意和我溝通了。
我不再問老太太的事,和少年閑嘮家常,少年在看到我是騎共享單車來的時,態度就有所軟化。
他起初肯定不信任我,但可能他覺得沒有壞人會騎共享單車出來耍陰謀,即便有也是比較接地氣的壞人,所以警惕心放松下來。
他說起他的雙親已經過世,為了不和年幼的妹妹分開,他在聽到親戚互相推脫撫養權,并計劃把他們送進福利院之后就帶著妹妹逃了出來。
那晚他也是騎著單車從家里出來,急忙出逃的12歲少年,沒注意固定妹妹身體的綁帶沒有系牢。
半路帶子的松動,他妹妹從單車后座上摔下去,只有兩歲的小女孩,迷迷糊糊一頭磕在路邊的條石上,就此沒了呼吸。
就在少年抱著妹妹幼小的尸體號啕大哭時,一個老奶奶出現了,說她可以治好小女孩,并吞掉她的魂魄,說是這樣才能保持她原神不散,然而想得到好處就需要付出代價。
從那天起,少年就成了老太太的免費勞工,外加血食。
少年緊緊摟著小女孩,像是非常害怕再犯同樣的失誤,其實他當時也是個孩子,哪里懂得怎樣帶著嬰兒出行才安全。
要說犯錯,他確實有,他在帶著妹妹逃家的時候就沒考慮一下,一個連身份證都沒有少年,要如何在不被人發現的情況下撫養一個兩歲的幼兒?
那晚他妹妹即使不從車上摔下去,今后在他的‘撫養’下也會有更多的危險。
不過他為了復活妹妹,甘愿成為老太婆的血食,忍受了長達兩年的痛苦,如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不能說他不是個好哥哥。
只是小孩子終究好騙,老太太吞了小女孩尚未離體的魂魄,并以此要挾少年給她打了兩年白工,還要供她血喝,最后,她肯定會任少年油盡燈枯,凄慘死去,小女孩的魂魄她也不會還給人家。
“嘶?她怎么知道我們客車什么經過這一路段,她從什么時候開始控制車上的乘客,你知道嗎?”我想著想著,忽然想到一個問題,老太太的房子離公路確實不遠,可也沒近到拿望遠鏡就能穿透樹林看到客車過來的程度,況且她知道是哪一趟客車嗎?怎么知道的?
“昨天晚上她出去了,帶著她平時不怎么用的一個草人。”
“那草人有什么不同嗎?”
“不是草編的腿,兩條腿是羽毛,像鳥翅膀,可能是會飛吧。”
“飛/毛/腿……”如果是會飛的傀儡,或者夜行八百里之類的,那昨晚敲我們房門的人,難道是草人?
草人目標太小了,又能夜行八百,如果是這東西敲的門,我們肯定來不及逮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