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蓁蓁一抬頭,便覺后腦勺撞在巖石上,疼得氣都虛了:“這什么地方?我動不了。”
秦晞極力避開她,伸手四處摸了一番,觸手皆為冰冷的巖石,他們不知被甩在哪個山洞罅隙里,卡得死緊,氣都要喘不過來。
因覺令狐蓁蓁猶在奮力掙扎,他慌得一抬手把她腦袋按在肩上,哄騙小孩似的語氣:“沒事,小師姐別動,千萬別動!都交給師弟。”
她的鼻尖幾乎貼在他下巴上,痛苦極了:“我喘不過氣。”
誰不是呢。
秦晞手掌一翻,掌心緩緩漾出無數細碎的翠綠小光點,輕而易舉鉆入巖壁,向四面八方延伸試探地形。
全身都壓在他身上的令狐蓁蓁忽然抖了抖,頭發上冰冷的水滴一顆顆落在他脖子上。
熾熱的風立即繚繞四周,秦晞動了動脖子,卻覺她又開始亂扭,他不得不雙臂緊緊圈住她,近乎無奈:“算師弟求你了,別亂動好嗎?”
令狐蓁蓁卻掙扎著從另一邊完好的袖袋里抓住一沓符紙:“用這個融石符,好歹讓我透口氣。”
“融石符的意思是能融化巖石?”
“手藝人要收集材料,有許多寶貝長巖石里,融石符能化解大約五寸左右的石頭,多貼幾張,應當就不卡了。”
就是材料很貴,令狐蓁蓁心疼得緊。
秦晞見她飛快往巖壁上貼了幾張符紙,兩人緊緊撞在一處的肋骨終于輕松許多,他不禁對大荒手藝人升起了一星敬意。
令狐蓁蓁此時勉強能坐直身體,便欲從他身上爬過。秦晞只覺她玄黑的胸衣近在眼前,襯得肩頭胸前一大片肌膚如雪一般,而且馬上便要雪崩在自己臉上,當即阻攔:“還是師弟來,小師姐別動。”
他一溜煙撐著巖壁往前竄出許多,一面脫下氅衣丟給她:“穿上,小心著涼。”
她披上氅衣,把袖子卷上好幾道,猶有不甘:“那個火為什么只燒我衣服?你怎么沒事?”
“玄山蛇族的蛇火只燒死物,不燒活物。以前他們不愛爭斗,許多打架法子只為了逃命,蛇火將對手的衣服燒光,便能趁機遁逃。這法子不是對誰都管用,師弟當然沒事。”
秦晞手一招,先前放出的翠綠小光點盡數收回掌心,又道:“這底下應當是個地牢,四處還有妖氣攢動,看來咱們被施楊帶進玄山了。”
修士私闖妖族地盤,罪名有點兒大。
他又朝令狐蓁蓁招手:“小師姐來,師弟給你上個障眼法。”
她湊過來,卻抬手往他發辮上掛了個東西,倏忽間,他頭頂便多了兩只雪白的狐貍耳朵,前后慢悠悠地晃著。
“這是?”秦晞摸了摸耳朵,一時愣住。
令狐蓁蓁順手也掛了一粒果仁似的飾物在頭發上,火紅的狐耳立時支棱起來。
“我在紫藤花廊買的發飾,還有這個能生妖氣的鐲子,每樣都買了兩個。”她又往他手腕上套了只銀閃閃的鐲子,“是不是比障眼法方便多了?聽說也不怕碰。”
說罷,她便抬手去揉他的狐貍耳朵。
秦晞默默地任由她搓揉半日,低聲問:“每樣兩個,給我買的?”
“對,可惜你不吃美夢丸,害我多花幾十兩。”
他又默然半日,突然抬手也去戳她的耳朵,一戳之下,她馬上朝后避開老遠。
“下回再摸我耳朵,我十倍摸回來。”秦晞學周璟板著臉的模樣,最后卻撐不住輕輕笑一聲,轉身繼續沿著狹小的坑道往外爬。
令狐蓁蓁搓了搓發癢的耳朵:“那我也十倍再還回去。”
他說不出是無奈還是發笑:“小師姐非要跟師弟較勁,既不聽話,還愛耍賴。”
“可我覺得你說的人是你自己。”
秦晞正要說話,忽覺手掌觸摸到的巖壁有些不對,當即喚起凝光術,只見巖壁上殘留許多爪痕,這條坑道竟像是被爪子硬生生挖出來的。
他不由皺起眉頭:“這是萬鼠妖君的爪痕,他沒死。”
不但沒死,也跟墨瀾一樣來了中土,還跑來玄山往地牢挖了條坑道,害他倆被卡在里面。
令狐蓁蓁湊過去細看爪痕:“是從外往里挖,老鼠妖君莫非是來救人?”
他能救誰?墨瀾?三公子?還是有可能也沒死的昌元妖君?可他們跟施楊一樣,明明都是映橋仙子一黨。
秦晞想起當日在榣山,虞舞伶和令狐說過,墨瀾的妖丹曾被人取走半個,用以要挾她做事,原本以為是昌元妖君所為,可現在看來,取妖丹的搞不好是映橋仙子,此人對大荒涉足之深,遠超想象。
他掐滅掌中光球,道:“走,快些出去,既然是挖來救人,坑道出口必然隱蔽,守在附近看他會不會再來。”
好在坑道越往外越寬敞,漸漸已能容納一人直立行走,及至出了洞口,但見野草曼曼,野林深深,茂密的枝葉幾近遮天蔽日,極遠處隱有海浪聲陣陣,果然正是靠海的玄山。
秦晞牽著令狐蓁蓁悄悄騰風而起,尋了塊高處劃下清光陣藏身。
夜極深,林間風幽咽,令狐蓁蓁俯在草叢里盯著洞口看了許久,只覺眼睛發澀,竭力壓下好幾個呵欠,低聲道:“會不會他想救的人已經救走了?”
秦晞卻道:“應該不會,洞壁挖掘痕跡很新,守株待兔就是這樣,咱們最少要在這里等個兩三天。你是困了,所以盼著他不來。”
可能真是。
令狐蓁蓁實在沒撐住打了個大呵欠,便覺他撈著腦袋把她按在腿上:“小師姐睡吧,這里有我看著。”
她翻身尋了個舒服的姿勢,夢囈一般:“你不睡?”
“師弟不能睡,好了別說話,快睡。”
令狐蓁蓁懷疑他撐不住,秦元曦向來能睡,搞不好馬上就睡著。
可她困得厲害,未及想完,已沉沉陷入夢鄉。
漸漸地,她覺著自己聞見極好聞的曬干花草般的香氣,像是回到了榣山的那個早上,騎在生風的妖馬背上。
雪很大,風更大,卻是熾熱的。
秦元曦玄青而柔軟的衣擺落在她臉上,他的長發被風雪拉拽搖曳,如漾開在純白里的墨,他笑得溫和又有些無奈,還帶了些許促狹,與她說:“你以為人人都像你,用錢結算一切?”
令狐蓁蓁感到一種溫暖,她喜歡,又覺著陌生。向夢中的秦元曦靠近一些,不是看什么漂亮顏色,只是他的眉梢眼角。
他又一次露出溫和又無奈的笑,摸了摸她的腦袋:“別看我,看那里。”
瑩瑩絮絮的天火如星落。
可她還是想看他,想每天都見著他,想一直一直和他在一塊兒。
帶她再去中土九州的其他地方,哪怕窮山惡水。或者留在一脈山,她想住在那座密布雷云的懸崖上,睡他的枕頭。再或者,等她成了厲害的修士,帶他去大荒,去師門大宅,所有來找麻煩的妖交給她。
風亦溫婉,花亦溫婉,日月流轉,晨昏朝夕,萬物皆生輝。
令狐蓁蓁帶著愉悅美夢的滋味緩緩睜開眼,天還沒亮,她還枕在秦元曦腿上。
那顆美夢丸真的有用,她跌入靈泉時不慎喝了好幾口水,還隱隱擔心過,結果真做了一場好夢。
她愉悅地仰頭,便見秦晞靠著樹猶在沉睡。
就曉得他撐不住。
令狐蓁蓁輕手輕腳起身,一個懶腰還沒伸完,他卻忽然醒了,一下坐直身體,把她嚇一跳。
“秦元曦?”
她瞪圓了眼睛看他,他好像不太對勁,這是什么表情?恐懼?面如死灰?
秦晞眼怔怔看了她許久,忽然低低喚她:“令狐。”
怎么不叫小師姐?她湊過去:“我在,你怎么了?”
他眼底驟然浮現出極脆弱的星火般的色澤,又叫她一聲:“令狐……令狐,過來。”
令狐蓁蓁俯身湊近,還未來得及說話,便覺他雙臂緊緊抱上來,她撐不住力道,一下跌在他身上,他真像要勒碎她一樣,用力之大,搓得她骨頭生疼。
“哎……”
她倒抽一口氣,正要推拒,他的臉卻壓過來,與她面頰緊貼,數顆淚水從睫毛里滾落,揉在她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