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揚手便欲將這幾個眼中釘以破空之力壓碎,忽見費隱身形一晃,竟幻化無數道血影,與她一觸即離,她的后背、雙臂、雙腿分別多了一枚血淋淋的手掌印。
費隱似是耗費巨力一般,額上豆大的汗珠顆顆滾落,操控著掌印,硬生生將霜月君從地上抓起,使她不能動彈。
“諸位速速離開!”
他儼然十分吃力,急急催促他們逃走。
令狐蓁蓁只覺秦晞強行把自己扛了起來,肚子重重撞在他肩膀上,又痛又想吐。
他是不是從來沒考慮過“背”這個選擇!
“你……”
她只來得及說了一個字,下一刻,無比濃稠的血霧便團團籠罩洞窟,霜月君的聲音冷徹寒泉一般:“費先生跟了我四年,就以為對我了若指掌,什么都被你看透了?我要留他們,誰都別想走,血日界奈你不得,卻很適合他們。”
令狐蓁蓁只覺那血霧觸在眼睛里又痛又辣,眼淚不由自主滾下來,急忙抬手揉,不想身下突然一空,她一骨碌滾落,下巴重重磕在地上,疼得半天不動彈。
身前傳來踏草聲,無比熟悉的溫和聲音在頭頂響起:“蓁蓁又從樹上掉下來了?”
她像被雷劈了似的,一下蹦起,可身體好像突然變得很矮,只能看見對面那人的腰帶。她竭力把頭仰高,冬日淺淡的陽光撒在他背上,勾勒出令她感到溫暖的輪廓。
“大伯!”令狐蓁蓁愉快地大叫一聲,撲上去抱住了他。
大伯一下把她抱起來,像以前一樣,揉了揉她的小腦袋——她好矮,好瘦小,好像突然變成了七八歲的小孩。
令狐蓁蓁一時顧不上這些,只連聲問:“你這么多天去哪里了?我下山走了好多地方都沒找著……等下,你怎么會在這里?”
她下意識四處張望,洞窟不見了,這里是深山野林中的一方小院子,有竹籬笆,有木屋,有土井,全是她特別熟悉的住了許多年的景象。
不好,肯定是中幻術了!
上回的幻香摧魂陣都沒叫她昏上一下,那個霜月君的血肉結居然這么厲害。
令狐蓁蓁趕緊掙扎著要下地,大伯被她鬧得無可奈何:“哎呀,大伯都要走了,你還這么淘氣。”
“那你趕緊走。”
她無情地推開他,這是假大伯,搞不好馬上就要翻臉拿刀砍她。
大伯卻像沒聽見似的,一面替她整理頭發,一面又道:“我也想多陪蓁蓁,但大伯有要緊事。沒關系,沒幾天就回來。”
令狐蓁蓁使勁揪了自己一把,巨痛無比,可幻象仍在持續。
大伯沿著熟悉的山道,慢悠悠地走下去,時值冬末,樹木枯槁,一片荒涼景致,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這片冬末景象中。
她忽覺莫名的心驚肉跳,這個景象她再熟悉無比,可不該發生在七八歲,他明明走了才一年多。
令狐蓁蓁拔腿追上去,卻怎樣也找不到大伯的身影,急急跑了一陣,轉瞬又回到原地,她又一次從樹上摔下,被大伯抱起來。
這次不等他走遠,她就開始追,可他們之間像是隔了看不見的墻,不管如何疾馳,也靠近不了分毫。
令狐蓁蓁心里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慌,腦海里如風云翻涌,好似有什么力量毫不留情拒絕她的一切回想。
她使勁在腦門上捶了兩拳。
這肯定是幻術搞的鬼,惑亂人心,擾亂記憶,太狠毒了。
她下意識便要喚出龍群飛刃,可周天無法運轉,而且身體越來越重,漸漸連站都站不動,當頭栽落下去。這一次是撞在冰冷的地面,眼前幻象盡數消失,只有濃稠到猶如漿糊的血霧重重壓在身上,氣都喘不過來。
霜月君的聲音不遠不近:“費先生別費力了,他們出不了血日界,多半被困在悲慘身世里痛苦傷心呢。究其緣故,還不是仙圣他老人家促成的?他可真有意思,還派你救人,活是他,死也是他,把人當泥人搓揉。我要是令狐蓁蓁,盤神絲在身上,頭一個要殺的便是仙圣。”
令狐蓁蓁竭力扭動脖子,卻只能看見秦晞的側臉,他像是睡著了,半個身體還壓著她,比沉重的血霧不遑多讓。
本來他們打來打去,雖然打得很兇,她只聽出是溫晉他們跟霜月君鬧翻了,揭穿她身為映橋仙子的真相,那多半不會打到自己身上。可這會兒她就被牽連了,姓費的那個老頭眼看要抓不住霜月君,她必然大開殺戒。
這樣不行,她得動動。
令狐蓁蓁卯足了勁運轉周天,一枚只得一寸長短的小飛刃懸在眼前,卻已是耗盡所有氣力。
小飛刃倏忽間刺破血霧,對準霜月君的后背,一穿而過。
霜月君僵了一瞬,緩緩回過頭來,鮮血立即染紅了她雪白的羽衣。
秦晞站在熟悉又陌生的院落里,靜靜看著東邊那棵老樹。
血日界是霜月君絕學之一,目的并非致幻,而是勾起最悲傷最不愿想起的經歷,于動搖心神之際剝奪戰意,血霧借此遏制體力,令人不能動彈。
他不愿待在這里,可是親身經歷并非幻境,唯有默默面對。
很快,先生便從院子里出來了,沖他招手:“秦小子過來,幫先生燒火。”
不可以燒火,燒完火,先生就再也不在這世上了。
秦晞微微退了半步,最終還是款款上前應答:“好,我來。”
廚房很小,很熱,他停頓了許久,終于喚來一點火苗落在柴上,只一瞬間,整個廚房都燒了起來。
火勢燒得極快,頃刻間蔓延到隔壁的瓦屋,他一直嘗試沖進去,卻一次次被鄰居們拉住。火太大了,沒有人敢進去。先生腿腳不便,被桌椅絆住,死在屋內。
秦晞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
他有很長一段時間都認為是自己害死的先生,直到成為修士,才明白瞬間點燃廚房的不是柴火,而是引火術;先生也不會被桌椅絆住,絆住他的,是凝土術。
盤神絲有緣者的身世確然能人為打造,他雖然早有察覺,卻始終不知何人安排,如今知道是仙圣所為,可仙圣又是誰?
秦晞隱隱有個可怕的猜想,這位仙圣多半正如大師姐所說,是名門里位高權重的人。
是師尊?是其余幾脈的脈主?
這想法似乎大逆不道,固然他在東海遇過不少有緣者,可三個有緣者齊聚同一仙門,實在極罕見,極可疑。
他壓制了繼續想下去的意愿,不管仙圣是誰,如今他們面對的才是真正生死關頭,大師姐必不會放過他們,可笑的是,竟還要靠仙圣派來的人爭取一絲生機。
秦晞睜開眼,只覺血霧沉沉壓在身上,動也不能動,倒霉的令狐蓁蓁正被他壓在下面,撐圓了眼睛盯住他,語氣艱難:“醒了?打她。”
打誰?
他艱難扭頭,便見洞窟內其他人歪七扭八倒了一地,應是都被血日界壓得無法動彈,而霜月君身上鮮血淋漓,似是受了重創,費隱的血手印控制她也終于不像先前那么費力,他倆如詭異而凝固的雕像,僵持在那邊。
“你干的?”他問。
“我干的。”令狐蓁蓁痛苦死了,“我要被你壓扁了……你快讓開……”
秦晞特別慚愧:“抱歉小師姐,師弟也動不了,但打她還是可以的。”
他竭力運轉周天,只喚出根葉片大小的風雷飛劍,無聲無息鉆入霜月君的肩胛骨,她痛得額上冷汗涔涔,卻一聲不出。對面的費隱卻開口道:“醒了趕緊逃!仙子哪是你們能殺掉的!”
他們也很想逃,可動不了,只能拿小飛刃小飛劍扎她,聊以慰藉。
令狐蓁蓁眼前金星亂蹦,忽聞遠處葉小宛低低痛呼一聲,竟慢慢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