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令狐蓁蓁似乎終于哭累了,吸著鼻子抬頭看他:“我舒服多了。”
她兩眼通紅,睫毛仍濕漉漉地,神情卻比方才清爽無數,一面又聲音含糊地問他:“你怎么找到我的?”
秦晞舀水洗去她面上殘淚:“我遇到醒齋先生,告訴我你多半在東極山附近找神工君的住處,還托我把預支一年的銀錢帶給你。”
這奇怪的蛇妖得知他在找蓁蓁,莫名露出一臉欣慰,甚至抹了兩滴淚,不知是怎么個意思。
令狐蓁蓁通紅的眼里登時泛出一層光:“銀錢在哪兒?”
秦晞順了順她濕漉漉的長發:“急什么,它又不會長腿跑走。”
“我好餓。”她吸了口氣,“有錢終于不用吃生魚和雪團子了。”
生魚雪團子是什么野蠻人才吃的東西,聽起來簡直慘絕人寰,怪不得瘦了不少。
秦晞蹙眉看著她略顯清瘦的臉頰,把她攔腰抱米袋似的一抱,從浴池里站了起來:“走,去吃些東西。”
令狐蓁蓁下意識扶住他的肩膀,停了一會兒,問道:“我們以前也經常這樣?”
他偏頭想了想:“不止。”
……當真?
她低頭在他頭發上輕輕聞了聞,是熟悉且極喜歡的香氣,她想起自己對有這股香氣的床褥枕頭特別憧憬,還有秦元曦之前三番五次大半夜跑來吵醒她。
“難道我們以前睡覺也在一起?”她問得直率。
那倒沒有,不過他頭點得很認真:“是。以前我也把上清環給了小師姐,小師姐的回禮是形影不離,一天十二時辰都不分開。”
“所以你剛才說的回禮……”
“我希望小師姐給以前一樣的回禮。”
令狐蓁蓁良久不說話,秦晞抬眼看她,便見她似感慨似狐疑,低聲道:“那我以前一定很喜歡你。”
以前是,現在不是?她總要提,真讓人頭疼。
秦晞輕輕在她腦殼上敲了下。
許多天不曾吃到正經飯菜,令狐蓁蓁一不小心吃撐了,悄咪咪把腰帶松開些,愉悅地數著醒齋先生預支的一年銀錢。
忽聽秦元曦問她:“小師姐現在心情不錯,能說正事?”
她連連點頭:“說。”
“我趕去東極山的時候,你們已經打完了,我只察覺到一尺墻的靈氣痕跡,是神和宮的修士?一共幾個?為什么要傷你?”
她答得干脆:“是令狐羽的仇家,有四個年輕修士,兩個老修士,其中一個叫渡什么長老,說他大哥被令狐羽千刀萬剮。”
渡潮長老?秦晞皺了皺眉頭。
神和宮并非名門,然而絕學“一尺墻”卻十分有名,渡潮長老又是門內將此絕學繼承最好的一位。五十年前的令狐羽若撞上今天的渡潮長老,勝負生死很難說,蓁蓁能活著已可謂奇跡,能把兩個長老都殺了,簡直匪夷所思。
他想起斗法處令人震撼的龍群飛刃殘留氣息,絕不是當日撕碎重陰山的飛刃群,要比它兇猛無數倍,怕是令狐羽本人也施展不出。
看來令狐羽當年選思女當孤蓮托生母體,必有其深意。
秦晞思忖片刻,又道:“小師姐上回說要去個叫鞠陵于天的地方,我問了醒齋先生,他說只聽過鞠星,每逢正月才出,我們可以在東之荒留到正月看看有何變化。”
他竟還記著鞠陵于天的事。令狐蓁蓁索性取出那塊留存念頭的漆黑石頭。
她已來回看過無數遍寄夢的回憶,越看越覺有蹊蹺,秦元曦有顆頂聰明的腦袋,既然他對她什么都知道,不如讓他看,說不定能再發現點什么。
“這個給你看,把飛劍貼在上面就能看到了。”
秦晞摸了摸冰冷的石頭,這多半是她從思士谷帶出來的,應當與她母親有關,里面留存的念頭恐怕不太好,她才受那么大刺激。
不過貼飛劍肯定看不到,得有附著念頭的術法才行。
秦晞想了半日,他擅長的術法里,唯一與念頭有點關聯的,卻是紙通神,仿佛粗糙千萬倍的龍群飛刃。
他取出一沓白麻紙:“小師姐幫我裁只紙狐貍,要眼睛長長,尾巴也長長的那種。”
令狐蓁蓁隨手剪了只狐貍,把眼睛和尾巴拉長些,便遞給他。
秦元曦好似不太滿意,嫌棄地拎起紙狐貍的尾巴,隨手一扔,它便搖著耳朵蹦跶上了石頭。
“你也會紙通神。”令狐蓁蓁詫異。
他淡道:“是,小師姐教的。”
“我以前這么大方?還教過誰?”
秦晞看了她一眼:“只教過我一人。”
念頭過目不過須臾間的事,他一下看完,卻陷入沉思,良久方道:“這些回憶不全,少了很多至關重要的東西。”
譬如令狐羽為何要找思女?他又如何讓僅靠念頭繁衍的思女誕下孩子的?徐睿說孩子是吃她性命,可見懷孕一事于她有極大風險,說不定生完便要殞命,那徐睿怎會愿意撫養蓁蓁?或許是思女所托,可她遭受這般慘烈的命運,于情于理說不通。
還有令狐羽那詭異的頭疼病,以及他如少年般初陷情網的模樣,與他在中土的作為頗不符合,后來那個突然用強的才更符合,簡直恍若兩人。
秦晞忽然想起頭一次來大荒時那道簽文:南西二荒,深谷為陵。至定云,思女無后。
南荒帝足足追殺令狐羽兩年多,最后在定云城才將其親手殺死。兩年足夠發生很多事,深谷為陵,令狐羽和思女間必然有大變化,若只急著要孩子,不至于拖那么久。
還有云雨山和長鉅谷那些石屋,故意刻上羽毛痕跡,生怕旁人認不出,不知令狐羽這樣做是什么意思。
謎團太多訊息太少,秦晞想得頭大,只問令狐蓁蓁:“你大伯實則與你母親更熟稔,怎么能指導你龍群飛刃?”
她似乎不大愿意說,頓了許久才輕道:“我搶了你的盤神絲,自然應當告訴你原委。”
她把真假大伯的事說了一遍,秦晞卻越聽兩眼越亮,待她說完,他在案上重重一拍:“是仙圣!”
果然她那奇怪的大伯是前后兩個人。
真徐睿在她七歲時已死,可尸體居然還能說笑走動,甚至完全沒讓蓁蓁看出異常,可見這位假大伯必有超乎尋常的術法能操縱旁人。
當日在千重宮所見有關徐睿的異聞,提及他不停高叫“我是徐睿”,應當正是他試圖抵抗操縱術法。再聯想到令狐羽時常頭疼,動輒如變了個人,倒有些相似處。
而霜月君說過,仙圣一手造就三個孩子的慘痛身世,其中便有蓁蓁,由此可見,假大伯十之七八是仙圣。
秦晞覺著仙圣的真實身份已被圈死在很窄的范圍內,熟知令狐羽,在操縱徐睿尸身的情況下還能重創蓁蓁,可見其人修為極高深,即便是太上脈的長老也未必能做到,多半只有脈主。
太上九脈里,五到九這五位脈主還差著一截,從四脈主到大脈主才是真正的仙門巔峰。
會是誰?
秦晞莫名想起師尊,心底不由自主泛起寒意,若是大脈主,他也想跟叢華一樣發一場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