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雷魔氣瞬間鋪陳在長長的回廊上,他翩然行來的動作停下,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魔氣,竟露出贊嘆之色:“魔氣果然厲害,特別是白日生就的風雷魔氣,連我也不能掉以輕心。”
秦晞側首吩咐:“叢華去找師尊。”
見周璟化作金光疾馳而去,二脈主笑得慈和:“唐虞正被我那一半神魂搞得焦頭爛額,找到他也無用,也罷,年輕人總是好動些。”
秦晞緩緩道:“我聽說過鴻神念,但鴻是個很頑皮的神,并不會輕易讓人如愿,莫非二脈主用重要的東西換回了不值錢的雜物?”
二脈主微微一笑:“是鞠陵于天那個折丹仙人告訴你的?他說的有道理,不過我運氣不錯,只是好運不可一而再再而三。”
“所以你才對盤神絲如此執著?”
二脈主含笑不答,只道:“你先殺費隱,又襲擊云池,現在還這般拼命攔我,不怕魔氣失控,寒氣把你拽回蒿里?”
秦晞答得坦然:“怕,所以我會努力撐住。”
外間又傳來三脈主冰冷到仿佛能刺傷人的聲音:“唐虞,時泰初,再不出來,我們七個便要行使太上九律第六律了。不管你們為什么私人恩怨,太上脈可不是你們的掌心玩物!”
二脈主露出一絲無奈神色:“太上九律第六律?是要暫時罷免我們兩個。也罷,隨他們去,待我神魂歸一,終究都是我的囊中之物。”
他的神魂歸一竟需要借助神物才能完成?
秦晞心念急轉:“二脈主當年是用半個神魂與鴻神念換了神魂契這個術法?”
怪不得連折丹仙人也說神魂契不像人力能創,果然不是人創的術法。
二脈主溫言道:“你沒有猜中,但也差不離,真是聰明絕頂,天賦又如此絕倫,假以時日,你定有一番成就,若死在這里,可就什么都沒了。”
他指了指眼前的風雷魔氣,里面已開始摻雜蒿里刺骨的寒意,兩樣一起折騰,怪不得他面無人色。
“你把盤神絲給了蓁蓁,很好,我說過,你協助我,我便讓你心想事成。我給你的總會比唐虞多得多,且都是你想要的。”
二脈主款款退了兩步,聲音溫和:“我不逼你,也不抓你,我只教你解決寒氣的法子,待鴻神念降臨,你用一半神魂連帶蒿里寒氣與他換回我的另一半神魂,就什么事也沒了,至于蓁蓁,我們都會得到最完美的。自己好好想想,想完了就來太上宮,蓁蓁等著你。”
蒿里寒氣如附骨之疽般纏繞,秦晞唇邊緩緩溢出一行血,很快便凍成了冰。
他默默看著二脈主的背影消失在回廊中,停了許久,終于也邁開腳步,緩緩往前走。
不得不承認,二脈主的話真誘人,可什么是最完美的令狐蓁蓁?
秦元曦喜歡她的直率無邪,明媚天真,還有一心一意看著自己的模樣,為此連帶她那些愛清算愛獨行的臭毛病也一并喜歡了。令狐蓁蓁少了什么,多了什么,都不會再是魂牽夢繞的令狐蓁蓁。
他實實說不出什么是完美的她,繞過一個又一個命運陷阱,他向之狂奔的并非幻影。
蒿里暗沉永不見光明的天空仿佛近在眼前,秦晞停下腳步,散溢的魔氣漸漸回歸身體,過了許久,他才能看清回廊頂上華麗的雕花。
想活著,他要活下去,蓁蓁是人世間的蓁蓁,他也是人世間的秦元曦,去了蒿里終究只剩一抹細碎聲音,什么也承載不起。
秦晞又一次邁開腳步,慢慢往千重宮頂行去。
令狐蓁蓁恍惚間覺得有一雙巨手緊緊抓住身體,她的神魂仿佛也被攥在其中,斷斷續續的心法一點點刻在心間,明明是狗屁不通的文字,卻意外地觸動盤神絲,直往心里鉆。
劇痛令她驟然睜開眼,入目是朦朧而虛幻的大片金光,身體被一雙巨大的通天臂緊緊握住,被迫讓盤神絲入心。
閃電般的術法光輝在千重宮外不斷閃爍,有人在和那條死龍打得激烈,可怖的聲浪一下下砸在身上,胸骨仿佛要被震碎。
池畔坐著二脈主時泰初,一下下用手撩撥池里清澈無比的水,聲音分外清晰:“蓁蓁,子時快到了,大伯給你講個故事,保證是你從沒聽過的。”
令狐蓁蓁試著想動,卻一絲也動不了,在這種情況下給她講故事?
“三個甲子前,世間突然出現一個不知自己來處,也不知自己到底是誰的人。不過他很聰明,并沒有糾結這些,憑著一身絕倫的修行天賦,他來到太上脈當修士,成為當時太上脈最年輕的九脈主,那一年他還沒過五十歲。”
他舀起些許池水,任由它們從指縫里流淌:“他本是個豁達的人,有沒有過往不要緊,要緊的是以后如何過。他雖然天賦高,卻沒什么野心,自得其樂從九脈主做到八脈主,閑來無事總愛研究神物,也收集了不少廢棄神物,那時候的他,是最安于現狀的他。”
“百年前中土與大荒一戰,突然出現一種叫通天臂的術法,可觸及神魂,聞所未聞,他對此很感興趣,尋了會此術的修士詢問,卻遭到拒絕。他很執著,用了好些手段那人才終于交代,世上有種叫鴻神念的神物,一甲子出現一次,他有幸遇見,用一半神魂與他交換了世間沒有的術法。”
“那時盤神絲也已現世,對有緣者要求極苛刻,他自知無緣盤神絲,便潛心研究鴻神念的事,終于讓他發覺鴻神念喜歡因緣復雜者。六十年前,他來到千重宮頂,觸發了神物太上宮,萬千機緣下,鴻神念終于降臨了。”
二脈主緩緩起身,沿著池畔走動:“他很高興,也用自己的一半神魂與鴻神念換一個人世間沒有的術法,叫做神魂契,用起來很麻煩,毫無規律,有的人可用,更多人不可用。更麻煩的是,他發現自己交付給鴻神念的一半神魂,不知何故出現在大脈主身上。那好似是他的神魂,又不太像,因它承載著自己沒有的記憶。脈主日日接觸,神魂也日日接觸,他漸漸能夠想起一些往事。”
他面上浮起一抹淺笑:“原來我曾是司幽國最后一個思士,三個甲子前遇到鴻神念這件奇妙的神物,為了拋卻思士這個身份,用自己的過往因緣與全部念頭換得一個嶄新的時泰初。和盤神絲的交換不同,這世間再無人記得曾經的我,所有存在過的痕跡都徹底消失,新生的時泰初將有一段全新的因緣。”
好巧不巧那時候他又收了個叫令狐羽的弟子,更巧的是,他竟是思士與常人的后裔。那段日子真有趣,他天天替令狐羽構思念頭能創出什么新鮮術法,只可惜,好景永遠不長。
二脈主微微嘆了口氣:“唐虞跟我那另一半神魂倒是相處得極好,他一直不知那是我的神魂,只當個有趣的朋友。可我想起的事越多,越想拿回一切。令狐羽既然尋了最后一只思女來孤蓮托生,我自然不浪費他的心血,更不會錯過這個機會。蓁蓁,你是大伯唯一的親人,也是大伯最珍貴的寶貝,你要幫大伯拿回失去的東西。”
令狐蓁蓁吐出口中的血沫,聲音有些啞:“你把得到的都還回去,不就拿回來了?”
二脈主戲謔地看著她,像看個不懂事的孩子:“我現在是太上脈二脈主,天賦絕頂,我既然有兩全其美的能力,為何不作為?蓁蓁,大伯知道,你當初拿了盤神絲,心底的愿望是做普通人,既然念頭與修為天賦你都不想要,大伯自然會成全你。”
令狐蓁蓁也定定看著他,緩緩道:“我想不想要是我的事,你動手搶是你沒道理。你雖然和我說過很多道理,卻只是拿來充數的,你心里什么道理也沒有,只有你自己。”
二脈主偏頭思索半晌,居然點了點頭:“或許你說的對,大伯錯了,不過那又何妨?”
死龍凄厲的咆哮聲回蕩天地,他淡道:“蓁蓁,你睡一會兒,很快就好。”16034473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