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紅樓的二樓大廳,有人在劃拳,有人在喝酒,亦有人調戲著佳人。
林晧然再度出現在這里的時候,客廳瞬時安靜不少,很多書生都給他投來了羨慕的目光,其中亦不乏揶揄的目光。
他當即明白大家心里所想,只是心里陪感委屈。他很想解釋,只是到上面吃了一頓飯,花魁壓根就沒跟他說兩句話。
但話到嘴邊,最終還是咽了回去,知道大家斷然不會相信。
當他回到座位時,卻是聽到了兩個令他意外的消息。
一個是關于方才那個青年書生的,那位竟然是廣東布政司的右參政吳桂芳,從三品的地方官員。
這位吳參政可謂是少年得志,二十三歲便中得二甲進士,后官路亨通,憑著揚州抗倭的功績又添加了他的政治資本,是大明朝官場上的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將來極有可能官至尚書銜。
另一個消息,則是又誕生了新賭局。
粵西這邊在對子上贏了戴水生那伙人,戴水生那伙人很不服氣,對他們這邊進行了挑釁。雙方再次打賭,賭的是鄉試的結果,比這張酒桌跟那兩張酒桌比中舉人數。
由于人數和實力的關系,粵西這邊的人是一頂三,那邊明顯充滿著輕蔑之意。
“休要得意!過些天鄉試放榜,我看你們有幾人能笑得出來的!”龍騰飛看著林晧然望過去,當即就恨恨地朗聲道。
林晧然眉頭微皺,心里對這個賭注一點信心都沒有。
盡管提前獲悉這些人已經打通了關節,提前弄到了通關字眼。只是他的能力還是很有限,除了到錦衣衛那里檢舉一下,亦沒有太多的辦法。
現在他都不敢肯定,這事情最終會不會演變成官官相護,這一起舞弊大案最終沒有被揭露出來,他們那幫人笑到了最后。
只是話又說回來,錦衣衛那邊就算是順藤摸瓜將舞弊大案給揪了出來,那亦是在發榜之后,那天怕也是得丟臉了。
“等我中了解元,怕亦會得到花魁的青睞吧!”
從林晧然走進大堂開始,李學一就緊盯著他,眼睛帶著寒意,心里泛起了一陣醋意。
不過他很快就寬慰自己,這次他在鄉試超常發揮,加上那些通關字節,這解元簡直就是板上定釘的事情。到時花魁怕亦會邀請他上樓,甚至做入幕之賓。
一念至此,李學一仰起頭將酒飲下,已經期待發榜日盡快到來。
考生在鄉試后,都能夠痛痛快快地喝得大醉,但主考官卻是不能,甚至是真正考驗的開始。
這一天,陽光明朗。
在貢橋的那座石橋下,六位身穿不同品階官服的考官有序地站在那里等候,而身后亦站著監察他們審卷的錦衣衛。
跟著外簾相似,內簾亦有嚴苛的制度。這些主考官并沒有完全的自由,亦要接受錦衣衛的監督,起碼不準跟外界進行聯系,亦不能踏出這里半步。
沒多會,外簾官急匆匆地出現在橋的那一頭,低著頭將四份考卷送給軍士,僅僅望了這邊一眼,然后又匆匆離開。
軍士將考卷送了下來,主考官尹臺捧過四捆考卷,便領著大家回到了戒慎堂。
戒慎堂是他們的閱卷的辦公場所,而他們這六人都要住在后面的聚奎堂,這些時日的飲食起居都必須要在這里。
尹臺將四捆試卷放在孔圣人像前的案幾上,進行了一項禮儀。
“吾等深受皇恩,主持廣東丁巳恩科鄉試,為國掄才,當秉承公心,不徇私舞弊——若有違此心,神明共殛!”
“若有違此心,神明共殛!”
主考官尹臺對著孔圣人的像起誓,其他五位考官亦是跟著起誓,這是鄉試閱卷前的規矩。
“上來領卷吧!”
送來的考卷一共有四份,每個同考官取一份,這個是由抽簽決定的。
主考官尹臺和副主考官張木回到戒慎堂的堂上,在各自的位置上坐下。他們二人并不負責閱卷工作,跟著外簾相似,內簾亦有一套流程。
內簾的閱卷可以用一句話概括:去留在同考,高下在主考。
四位同考官負責審閱這二千余份考卷,被他們選中的考卷叫“薦卷”,但沒有被選中的考卷則叫“落卷”。“薦卷”給交到副主考官張木那里,如同他覺得考卷可以,則寫上一個“取”字。
這些“取”字考卷才會有機會到主考官尹臺這里,而主考官尹臺覺得試卷可以,則在試卷上寫下“中”字,那一個中舉者便產生了。
當然,主考官其實還有一項權力,那就是對二千余份試卷進行“搜遺”。
可以跨過副主考官、同考官,直接在“落卷”中挑選出一些合意的試卷,直接將這些試卷敲定為“中卷”的權力。
尹臺坐在大案前,眼睛微閉,仿佛在假寐,思緒卻轉到了當今的朝局之上。若說大明朝近些年發現什么大事件,那無疑就是跟著嚴嵩掰手腕的吏部尚書的倒臺。
嘉靖是一個擅弄權術的皇帝,他在位的三十六年間,換了二十二次首輔,而嚴嵩亦有過起伏。只是嘉靖對嚴蒿似乎亦不放心,所以在掌握人事的吏部尚書人選上,用的是清流派李默。
正是得到嘉靖的支持,李默絕對比一般的吏部尚書要硬氣,而且他還擁有一個很大的資本,他是錦衣衛的頭目陸炳的老師。
仗著這次政治資源,他對在京的官員舉起了屠刀,去年實行了一場浩浩蕩蕩的“京察”,裁掉了一批冗官,更是開始建立他的勢力。
一些故舊門生得到了照顧,特別是在權柄極重的浙直總督人選上,李默擊敗了嚴蒿,推舉了南京戶部右侍郎王誥。
一個在南京養老的官員,竟然一舉坐上了掌握南直隸、浙江、福建等地的地方總督,主持著大明最重要的抗倭事宜。
李默的這個大手筆,當即震驚了朝野上下,讓到南京清流們看到了希望。
尹臺亦是以清流自居,所以那時很是興奮,以為朝廷要撥亂反正,嚴黨倒臺,清流當興。由于跟李默的關系,他亦是看到重回權力中心的希望,甚至將來會有機會成為閣老。
尹臺清楚地記得,那日給王誥踐行的場景,那時一幫清流官員將王誥送到十里亭,大家對未來都無限憧憬,所有人仿佛都看到了重新被啟用的希望。
只是形勢變化如此之快,如同一盆涼水當頭潑在了大家的頭上。深受隆恩的李默突然間就轟然倒臺了,被打入詔獄,然后莫名其妙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