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試結束后,閱卷便開始了。
在徐階的建議下,此次殿試的閱卷地點轉移到了西苑的值廬中來。
殿試的試卷會進行“糊名”,但卻不會進行“謄錄”,所以呈到閱卷官手上都是一份原卷。在理論上,閱卷官只要有心,還是能從中找到某個特定考生的試卷。
只不過殿試并沒有主考官,設有八名品階極高的閱卷官,共同對這些試卷進行評判。自正統朝以來,規定非執政大臣不得擔任,故而這些都是朝廷大員,保證了一定的公正性,大大削弱了舞弊的可能性。
像這一次殿試的審卷成員構成有:內閣次輔徐階、禮部尚書吳山、工部左待郎嚴世藩、詹事府詹事薛忘遠等,無疑都是極為有份量的大人物。
在八位讀卷官中,設有首席閱卷官,而這個職位由次輔徐階擔任。
他的職責除了帶領大家進行審卷工作外,還需要從中挑選出最好的十二份試卷呈給皇上,由著圣上裁決三甲,即狀元、榜眼和探花。
在殿試結束的第二天大清早,審卷流程便開始運作。
徐階帶領大家叩拜過孔圣人后,八人便回到內閣直廬開始閱卷子,為著這三百五十七份試卷定優劣,從中找出最好的十二份試卷。
監視官由錦衣衛左都督陸柄擔任,只見他取來了存放試卷的箱子,然后給八位閱卷官分配下去,一共被分成了八捆,每人得到一捆。
八位閱卷官圍著一張大桌而坐,每審閱完一份,就會遞交給右手邊的閱卷官。同樣地,右邊的閱卷官審完試卷,亦會將試卷交給他右邊的閱卷官,這種審閱的方法叫“轉桌”。
審卷官在卷子上面寫下自己姓氏來標示,并各加“○”、“△”、“\\”、“”、“x”五種記號來評分,以“○”為佳,“x”為劣,共分為五等。
為防止審卷官出現打壓或者作弊現象,所以允許閱卷官的評級等次有別,但卻不允許差得太多。
比如“○”與“x”出現在同一份卷子中,那監視官會提卷,一旦發現存打擊或作弊行為,這位閱卷官會受到嚴厲的處罰。
只是任何制度都會存在著漏洞,后面的閱卷官批閱卷子時,都會小心提防出現重大分歧產生。這樣便出現了“圈不見點,尖不見直”的現象,大家默契地將分歧保持在一個可控范圍內。
嚴世藩年過四旬,但身上充滿著銳氣,體型短胖粗,獨眼,但目光帶著一份狡黠,似乎看誰都不順眼,鼻子還時不時地吸了一下。
雖然他的職位在這幫朝政大員并不顯眼,但奈何有一個好爹,故而人稱“小閣老”。
他沒有跟著坐下來,而是扯著粗嗓門對著徐階道:“徐閣老,這次殿試的考題你亦是看過了,不去向皇上請示一個態度,讓我們怎么審嘛?”
這話一落,其他六人亦紛紛望向徐階。
雖然有時不屑于嚴世藩的囂張,但這話確實是在理。如今這里八人中既有“開海派”亦有“禁海派”,所以基調不統一的話,怕最后還是要鬧到皇上那里去。
徐階雖然作為大明次輔,但沖著嚴世藩微笑地拱手道:“小閣老所言極是,我這就是去面見圣上,諸位還請稍等!”
徐階的前腳才剛走,嚴世藩擦了一把鼻涕,當即朝著大門挖苦道:“就這點事還讓人來教,真是給我爹提鞋都不配!”
其他人聽到這話,都裝著沒聽到,在大殿找蜘蛛或螞蟻來了。
吳山抬眼望了嚴世藩一眼,對他的囂張早已經習以為常。
只是心里卻涌起一份同情,在上次見識過徐階的手段后,他知道嚴世藩遠遠不是徐階這只老狐貍的對手,遲早會栽在那笑面虎手里。
不過,他倒沒有什么同情,畢竟這嚴世藩亦不是什么好東西。
在這邊人各懷心思的時候,徐階已經到了大殿中。
“朕出這道題?”嘉靖像是在追思,然后聲音才悠悠從紗幔后面傳來道:“就是為了解惑,想知道這開通市舶司是不是真能解決倭寇之患!”
徐階領命而回,當即將原話傳給這七位閱卷官。
七位閱卷官都是智慧之人,在想到這話后,便知道該如何去做了。
那些支持“倭寇之患起于市舶”的考卷,無疑是要全軍覆滅了,雖說不會全部被打入三甲,但注定是進不了那十二份試卷的大名單。
因為圣上的觀點已經很明確,他需要的是能夠解惑的試卷。
故而,大家便馬上開始進行審卷,工作量亦大大地減輕,只需要從“倭寇之患起于市舶不開”中挑可合適的卷子即可。
“倭寇之患起于市舶?……這個三甲!”
“倭寇之患起于市舶不開?……這個不錯!”
在對題目定了基調后,審卷顯得極為順暢。
殿試的審卷時間是:卯時進,酉時出。值得一提的是,這八名閱卷官不能回家,而是要在禮部居住,次日再前來西苑繼續審卷。
第二天中午,十二份試卷便被找了出來,全部都是支持開海的試卷。
其實這些試卷的采不是最好的,但在支持開海這派中,卻是表現最好的。就如同在官場中,能力是一方面,但關鍵還得站對隊。
只是十二份試卷雖然是挑出來,但在一份試卷上卻出現了爭執。
這事倒要怪嚴世藩,坐在他左邊的是詹事府詹事薛忘遠,這位小老頭給一份試卷評了“○”,結果到嚴世藩手里卻評了個“x”。
“我看你是好糊涂了,這種兩面三刀的卷子,還跑到那種鳥不拉屎的地方重開廣東市舶司,我都想直接黜落了!”
“你想咱大明又出現另一個張雷復嗎?這分明就是謀國之策,哪怕試子不送給皇上親閱,亦當得起二甲之列!”
嚴世藩跟薛忘遠當場就吵了起來,似乎誰都不服誰。不過到這個時候,薛忘遠亦是不能退讓,否則就等著挨舞弊的板子,只能說嚴世藩做事太囂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