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修檢廳,偏廳內。
身穿著淡青色裙子的虎妞坐在椅子上,嘴里咀嚼著一塊肉片,講述今天家里所發生的瑣事。還說起,下午打算將家里的大門油漆一遍,給家里添置一些物件。
林晧然夾起一塊香滑的雞蛋放進嘴里咀嚼著,嘴角噙著一絲微笑,認真地聽著她訴說。
他發現這個丫頭是藏不著心事,高興的時候喜歡晃腳丫,不開心的時候會蹙眉頭。事無巨細,在她的肚子里都藏下去,哪怕小白跟小金打架這種小事情,亦是認真地說了出來。
“下午買什么,你拿著主意就行了!”林晧然對虎妞相當信任,微笑著說道。
“嗯,但有一個問題哦!”虎妞蹙著小眉頭,仰著臉認真地道:“我們家里現在錢不多了,你的俸祿究竟有多少呀?”
“我還真不清楚,下午我打聽打聽!”林晧然先前倒跟寧江幾個聊過這個問題,俸祿似乎不算少,但那其實只是猜測。
如今被虎妞這么一問,知道是時候關心一下薪水問題了,打算下午跟同僚打聽一下。
虎妞點了點頭,繼續咀嚼著嘴里的食物,得意地晃著兩條小短腿,瞇著眼睛望著外面的院子,院子正沐浴在陽光下。
她的眼睛突然一亮,看到了方才送飯的那個漂亮姐姐,那個姐姐朝著他們這邊望了一眼,似乎亦是看到了她跟哥哥。
吃過飯后,虎妞收拾好碗筷,但沒有急著離開,而是打算在修檢廳的院子玩一會。
林晧然任由虎妞在外面的院子玩耍,回到修檢廳,喝著一杯參茶,翻開了成祖時期的相關書籍。
值得一提的是,在當今的嘉靖朝,明大宗朱棣的廟號已經改成了“明成祖”。
此舉卻不是故意推高朱棣的地位,而是嘉靖在將他老爹封為皇帝后,仍然不肯罷休,還想要讓他老爹進入太廟正堂接受祭拜。
據《禮記王制》:“天子七廟,三昭三穆,與大祖之廟而七”。意思是說,太廟正殿之中,只能供奉七個皇帝,其他牌位“親盡則祧”。
到了明朝,制度稍微發生了一些變化,太廟正殿供奉的是九位皇帝。除了朱元璋,多出來的就要去太廟后面的偏殿了。
嘉靖想要將他老爹塞到太廟正殿,但九個名額早已經滿了。若他堅持將老爹塞進去,那就只能從九個先祖中挑一個到后面的偏殿。
太祖斷然是不能挑掉的,而根據血緣的關系,太宗朱棣無疑是最遠,挑他最為合情合理。
只是太宗朱棣的功勞太大了,雖然史書說太宗是嫡太子繼位。但誰都清楚,若沒有太宗“篡位”,壓根就沒有他們這一脈什么事。
關于這一點,嘉靖自己亦是很清楚,這太宗朱棣斷然是不能挑掉的,只是不挑太宗朱棣,又如何給老爹騰位置呢?
結果,倒給嘉靖想到了一策。
他先將“明太宗”抬為“明成祖”,跟太祖并列稱祖。再根據血緣的親遠,將朱棣的兒子仁宗朱高熾挑掉,給他老爹騰出了位置。
正是如此,嘉靖十七年九月初一日,太宗廟號改為成祖,主要原因其實是幫嘉靖的老爹掃清障礙,讓睿宗進入太廟正殿。
卻不知是幸還是不幸,吳山給林晧然的修史任務,正是要修補明成祖朱棣的那段歷史。
如今,林晧然亦是翻閱著史料,惡補著這一段歷史。其實這段歷史早就有前輩修過,所以很多東西只要依葫畫瓢即可。
修檢廳平日都是各忙各的,一向都很是安靜。只是突然間,他發現周圍有些喧鬧,不少人都在交頭接耳地閑聊著。
很快地,他聽到了“折色”、“蘇木”等詞匯。
原來朝廷的財政緊缺,已經影響到了他們這些官員的俸祿。從戶部那些傳來的消息,本月的官俸要用蘇木、棉布來頂替俸銀。
“給這種東西,我們怎么變現嘛!”
“就是啊!這不是為難我們嗎?”
“要我說,都是工部害的,整天修這修那,結果搞垮了大明的財政!”
修檢廳的聲音越鬧越多,顯得極為不滿。恐怕誰都想不到,平日在外面不食人間煙火般的翰林官,這時會為著俸祿而臉紅脖子粗。
林晧然觀察著史官們的反應,發現居首的徐遠平和曹大章顯得很是淡定,甚至還臉帶著些許的嘲諷之色。只是不知他們是嘲諷朝廷無能,還是鄙夷這些錙銖必較的同僚。
中午吃飯的時候,他還跟虎妞聊著家用不足的問題,沒想到卻遇到了這一出。
諸大綬臉上露著苦笑之色,發現林晧然望著他,便開口安慰道:“大明朝的官員就是表面風光,但日子卻只能湊合著過。”
“咱們翰林院的直堂銀是多少?”林晧然沒有心情跟著他感慨,而是直接詢問道。
諸大綬微微愕然,然后豎起了一根手指。
“十兩?”林晧然的眼睛微亮,總算是跟工部打平,這亦不能算太低。
“一兩!”諸大綬無奈地說道。
“怎么這么少?”林晧然頓時亦是一驚,這遠低于他的預期,這直堂銀竟然要遠低于柴薪皂銀,這翰林院簡直是不作為。
“清水翰林院,這可不是沒有緣由。”諸大綬看著他的反應,亦是無奈地苦笑。其實他們倒還好,品階擺在這里,只是編修、檢討的日子卻不好過了。
“為著一點祿俸就吵吵鬧鬧,成何體統!”
突然間,徐遠平拍案而起。他的臉上帶著怒容,轉身面對著眾史官,那雙凌厲的目光徐徐掃過眾人。
大家看著徐修撰這個做派,眉頭都不由得微蹙。只是最近都在傳他將升任翰林侍講,又有著徐閣老撐著,所以都不敢得罪他,選擇默默地忍氣吞聲。
徐遠平的目光由左到右,一個個史官都紛紛避開他凌厲的目光,讓他心里不由得涌起一股豪情。
卻是這時,一個聲音從右手邊傳來:“徐修撰,好威風啊!我們不貪不搶,靠著那點祿俸養家糊口,如何能不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