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獄,天窗顯現陽光的蹤影,但牢房仍舊很寂靜。
這個女牢房從七個人變成了三個人,只是這三個女人唱不了一臺戲,因為她們中有一個是啞巴。啞巴手上的血跡在凝成血塊后,已經慢慢地脫落,露出了一雙白皙的手。
啞巴仿佛望夫石般,背靠在墻上,正仰頭望著天窗處,靜靜地等候著陽光從天窗照進來落到墻上的那一刻。
卻不是因為她多渴望看到太陽的光線,而是若到了那一刻,她便能從陽光的傾斜度推測到時間。對于一個被關在這種暗無天日的牢房中,沒有比知道時間更讓她渴望的東西。
只是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但陽光仍然沒有照射進來,而啞巴的脖子仰得有些酸。她不由得改變一下視線,落到了僅剩的兩名獄友身上。
從她們二人先前的交談中,她知道一個叫李春燕,是海康縣李縣丞的女兒;一個叫韓夢兒,是雷州城人士。
前者殺了人,所以被判處死刑;后者是殺人未遂,但依照大明的律法,亦被判了死刑。兩人都沒有被冤枉,都是屬于鐵案的范疇。
她們二人或許是同病相憐,又或許是性子都比較外向,二個人在昨晚竟然聊了一宿,到將近天明才睡去。
讓她頗是無奈的是,如今才剛起床,又是興奮勃勃地繼續聊著。只是聊的話題有些沉重,卻是想著下輩子要做什么事,正在規劃著她們的來世。
對于來世,她其實是不相信的。但很顯然,這兩個女人都相信了,而且還越說越興奮,恐怕天底下只有這兩人能如此。
嘩啦啦……
外面傳來了鐵鎖被打開的響聲,外面牢房的大門被打開,三人詢聲望去,便看到三個熟悉的婦人一起走了進來。
啞巴知道這牢房又要喧鬧了,便索性將眼睛給閉上。跟著她們的性子不同,她更喜歡安安靜靜的,不喜歡這種吵雜。
果然,隨著這三個婦人進來,那兩個女人如同看到了親姐妹一般。明明都是要送上斷頭臺的人,竟然還能如此歡快,乍一個服字了得。
啞巴一直以為,她是最看淡生死的人,因為她見過太多的死亡。但跟著這兩位獄友相比,她發現自己要落于下乘了。
“啞巴姐姐,這糕點是蘇娘嬸嬸做的,好好吃的哦,給你!”
她正閉目養神,便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這個聲音帶著稚氣,但卻格外的悅耳,仿佛能將鐵石心腸的人都融化掉般。
官家的千金、富家大小姐和被稱為活觀音的善婦,她都見到許多。
只是這些人表現得再親和,但那眼睛都掩飾不了一種高高在上,只有這位知府妹妹的眼睛不帶一絲雜質、處處透露著真誠。
不過,她實質不喜歡這種善意,她不想虧欠任何人。就像她不想對任何人友善,而別人亦不需要對她好,她跟這世界互不相欠。
“你是不是也跟我一樣最喜歡雞腿呢?我也帶來了哦,你等等!”卻聽到一個有意壓低的聲音,然后便是遠去,顯然是去拿雞腿了。
她忍不住睜開眼睛,看著那個匆匆離開的背影,頓時有些忍俊不禁。很顯然,在虎妞的心里面,世上沒有什么食物能比雞腿更好,包括這蘇娘做的糕點,只是為了賣蘇娘面子才先送糕點給她。
香噴噴的雞腿被送過來,這一次她沒有再選擇拒絕。
她先是聞了聞雞腿散發的肉香味,用牙齒扯下一大塊,在嘴里慢慢地進行咀嚼,光滑細嫩多計,讓她整個人沉醉。
虎妞亦是被雞噴噴的雞腿所吸引,便是咽了咽口水,突然開口認真地問道:“啞巴姐姐,你是不是跟張敏嬸嬸她們一樣,是被冤枉的呀?”
她微微一愣,知道虎妞是帶著極大的善意,似乎亦是想替她翻案。不過她想要拒絕虎妞這種行為,只是不想直接搖頭,所以選擇避開她的眼神。
“我知道你不會說話,你點頭就行了!”虎妞鍥而不舍地望著她道。
她又是一愣,不明白她為何是“點頭就行”,而不是“點頭或搖頭”。在一刻,她的心涌起了一份莫名的感動,被這種沒有條件的信任所打動。
“你要相信我,就算我幫不了你,還有我哥哥呢!我哥哥其實很厲害的,當然他打架不厲害,都沒有我厲害!”虎妞推薦著自己的兄長,但卻又是嘆氣道。
“虎妞,我們回去了!”
“虎妞,那啞巴肯定是兇手,你別廢勁了!”
“就是呀!你有那功夫,還不如給我多帶些好吃的呢!”
卻是這時,那邊的女人紛紛開口。倒沒有什么惡意,只是啞巴被送進來的時候,雙手和衣服都沾滿了鮮血,這必是殺人兇手無疑。
虎妞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閃過一抹失望,只是正要移開之時,那失望的臉蛋旋即被欣喜所取代。因為就在這時,啞巴卻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她最終選擇了信任,雖然知道這會麻煩不斷,知道這亦不算是什么好時機,但她卻鬼使神差地信任了她。
跟著她預測的那般,當虎妞表示要帶著她離開的時候,卻遇到了阻力。
“為什么不行呀?她是冤枉的,她都點頭了!”
“典史的命令?典史的命令又怎么樣呀?她是被冤枉的!”
“哎呀,我只是帶她申冤,你再攔我的話,我叫我哥哥過來你就完蛋了!”
一個九品典史想要攔住虎妞,這其實是有些難度的。不說虎妞有著麒麟服在身,背后給她撐腰的人亦太強大了,除非這些人真不想混了。
這些獄卒亦是明白,但他們亦有著苦衷,哪怕不能夠阻攔,亦要將消息傳遞出去。
就在虎妞堅持要突破這重重的阻力,帶著啞巴帶離縣獄之時,一個獄卒卻悄然離開了縣獄,向著賈府匆匆而去。
“不惜一切代價,一定要攔住她!”
在得知這個消息之后,賈豹當即是大為震怒,重重地砸掉手上的茶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