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幕般落在府衙中,將這座充滿歷史韻味的建筑灑上一層淡淡的銀輝。
府門前的燈籠高懸,差役們在前院花廳吆喝著喝酒,一些書吏還在二院兩邊的衙署忙碌著事情,府衙深處卻顯得很安靜。
簽押房的燈亮著,一個身穿便衣的年輕人正端坐在里間的書桌前,聚精會神地翻閱著卷宗,那張還顯得青稚的臉孔顯得很認真。
書桌對面恭敬地站著一個書吏,正注視著這個年輕人,每當年輕人問話,他都會畢恭畢敬地回答。沒過多會,書吏便行禮轉身離開。
待書吏離開,林晧然便端起桌面上的茶盞,輕啐了一小口濃茶。只是腦子還在想著事情,眉頭仍然輕輕地蹙著。
關于賈少夫人阮娟兒的兇殺案,事情還遠遠沒有結束。
雖然證實黃七受人指使做了偽證,但卻還不足以洗清啞巴女的全部嫌疑。“奸夫”的矛頭直指賈豹,但亦沒有半點證據,亦需要進行搜羅。
林晧然并沒有刑偵經驗,但前世接觸過一些刑偵類的電視劇,知道作案動機這一點很重要。只是這個啞巴女沒有作案動機,但賈豹的作案動機似乎亦不是很強烈。
賈豹只有獨子賈松,若阮娟兒懷了他的骨肉,他似乎沒有過于強烈的理由殺掉阮娟兒。特別阮娟兒即刻臨產,這個作案動機就變得更低。
只是死亡地點在南渡河,當時阮娟兒的尸體是從河上流飄下來,矛頭卻又指向了賈豹。
正常而言,阮娟兒這個時候應該受到嚴密保護,而阮娟兒行動不便亦沒有出外玩耍的理由。但偏偏出現在郊外,而且還是落水身亡或被殺人棄尸河中。
不管阮娟兒是主動還是被動跑到郊外,都有著一股力量驅使她離開賈府,而這股力量的施壓者極可能就是賈豹。
另外,在阮娟兒死后,賈府的反應過于快捷。第一時間就將尸體帶走,并找到捕魚的黃七指證啞巴女,讓這起案件迅速成為“鐵案”。
是不是賈豹?他殺死阮娟兒的動機又是什么?
林晧然將茶盞慢慢放下,認真地思忖著。雖然他認為“奸夫”肯定是賈豹,但卻拿捏不準賈豹是不是殺人兇手。
正想著事情,孫吉祥輕輕地走進來,說湯知縣在外面求見。
林晧然隱隱猜到湯知縣是因什么事而來,今天他沒有如約前往城西,那個樵夫亦沒有露面,兩起案件仍然沒有突破。
“下官拜見府尊大人!”湯不元進來行禮,但語氣顯得冰冷。
林晧然抬頭打量著這個屬官,跟著他這種弱書生不同,湯不元的身形顯得健碩,目光炯炯有神,臉形剛毅,如同一棵青松般。
湯不元是嘉靖三十二年的三甲進士,在貴州擔任知縣期間表現優異,三年期滿后,便被調到海康縣擔任知縣。雖然海康縣不見得有多好,但確實要優于貴州,且是從六品的官職。
這份履歷跟著林晧然相比,自然是不值一提。但能夠從貴州那種兇悍之地得到晉升,足見他的能力并不俗,確實需要大氣魄才能壓制住當地的土司,難度并不比現在的雷州府低。
“湯知縣,請坐!”林晧然抬手,態度顯得親和地道。
湯不元的臉仍舊緊繃著,坐下便開門見山地道:“府尊大人,你應該清楚,這樵夫有重要的線索,極可能就是破解李縣丞焦尸案的關鍵,甚至能查出陳氏滅門血案的真兇!”
林晧然知道他正在氣頭上,聽著這如同子彈般的話語,并沒有急著進行回話,而是慢吞吞地將桌面上的茶盞端起。
茶盞端到手中,感受到茶盞的重量,便知道茶水已經被喝光了,但他仍然裝模作樣地送到嘴邊,做了一個喝茶的動作。
耽擱這點時間后,湯不元亦是慢慢地冷靜了下來,知道沒有任何跟林晧然叫板的資格,必須要注意說話的語氣。
林晧然放下茶盞,抬頭望了他一眼,這才淡淡地道:“不是本府不想前去,但今天你亦看到了。你不在雷州城,我這前腳剛離開,府衙便出事了!”
“府尊大人,你若擔心這個的話,明天我在縣衙守著,哪里都不去,這總行了吧?”湯不元顯得是個直爽的性子,當即便提出主意道。
林晧然自然是一個托詞,抬頭望了他一眼,卻是緩緩地搖頭道:“本府明日亦不會前去!”
“林大人,你怎么可以這樣!”湯不元驟然變色,目光中透露著一絲憤怒。卻不怪他會憤怒,那個樵夫無疑是解開迷題的關鍵,但林晧然卻要置之不理。
林晧然滿意地看著他的反應,迎著他的目光淡淡地笑道:“那個樵夫根本不曾見過本府,你明日找個書生假扮我即可,何必非得本府跑這一趟呢!”
若是沒有阮娟兒兇案,他會很在意那個樵夫,應該會選擇前去。
只是現在有阮娟兒兇案作為突破口,他就不必舍近求遠。沒準這個案件告破之后,便能將賈豹給扳倒,到時所有迷團都迎刃而解了。
湯不元的眉頭微蹙,卻誤認為這個年輕知府少了做事的干勁,但最終還是選擇同意了。
其實他亦不能夠反對,眼前這位上司來頭實在太大了。翰林院出身,又奉旨開海,如今還是他的頂頭上司,他拿什么跟人家叫板。
林晧然看著湯不元離開,知道這個屬官必然是極度失望的,但他卻有著他的考慮。
雷州城像是被一層迷霧籠罩著,他如今身處于迷霧中,要做的是一層層地去撥開,而不能像虎妞那種蠻勁亂闖亂撞,輕易將自己置于危險之中。
是夜,月色高懸,整座古城如同白晝。
一個黑身人穿過大街小巷,很快就出現在一座宅子的白墻外。他爬上一棵榕樹,將繩子綁在上面樹枝上,然后從這邊的矮屋頂晃上了對面的高墻。
他從高墻往下張望,這是一處庭院,仆人顯然都已經睡去,而正房門口亮著一盞燈籠,橙色燈籠上是一個“江”字。
盡管已經干過不少采花之事,但他此刻的心跳仍然砰砰地跳著。
僅是那匆匆一面,甚至都沒看清紗巾下的真容,光是那成熟誘人的身段和那帶著寒芒的眼神,這些天他就已經是茶飯不思。這好不容易從城外回來,他亦無法抵制地進行今晚的采花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