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莞縣,南頭城,巡海道衙門。
嘉靖三十二年,由于倭寇形勢加劇,出于加強珠江口防務的需要,廣東巡海道副使正式入駐位于珠江東岸的南頭城。
巡海道衙門平時負責操練稽查,有事則出海剿捕,有著管轄廣東沿海各個海防衛所的權力,現今主轄南頭水師營寨。
廣東擁有著大明最長的海岸線,且如今倭寇形式嚴峻,其重要性不言而喻,現今的廣東巡海道副使正是按察司副按察使嚴如斗。
嚴如斗雖然是盧璘那種出身“低微”的三甲進士,但跟著盧璘遲遲不能邁入正四品序列不同,他進入官場不足十年便邁過了這個極其重要的門檻。
且他的野心并不僅僅如此,他渴望接替汪柏以前的權勢,甚至將來還能夠成為兩廣總督。
入夜的南頭城顯得很是安靜,這一座臨近珠江口的小城遠沒有廣州城的富庶和繁華,甚至連一間像樣些的青樓都沒有。
嚴如斗年約五旬,濃眉大眼,擁有著一張上好的甲字臉,身穿著緋紅的四品官服,整個人顯得很威嚴,正端坐在客廳中品茶。
茶香裊裊,那淡青色的茶水彌漫起一陣香氣,卻是采之于嫩牙的上等毛尖。他輕啐一口,眉毛輕揚,很喜歡這一股香濃的味道。
雖然進官場的時間不長,但他們江西鄉黨這數十年都極為得志,前任首輔夏言和現任首輔嚴嵩都是江西人。致使他在耳濡目染之下,政治智慧要遠超那些同科,如今可謂是官場的老油條了。
“拜見東翁!”
一個留著八字胡的幕僚從籠罩在夜色中的庭院大步走進來,身上似乎沾了一些外面的寒氣,恭敬地朝著嚴如斗施禮道。
嚴如斗將茶盞放到桌面上,指著旁邊的位置溫和地說道:“先生請坐!”
“東翁找老夫過來,請問所為何事?”幕僚的氣度顯得不凡,很是沉穩地詢問道。
幕僚在這個時代的地位并不算低,且往往還是有功名和才華之人。像徐渭就曾經給胡宗憲做幕僚,自然不會一輩子甘于人下,而是希望將來在官場能有一個靠山。
這位幕僚叫方明智,在嚴如斗被任命為廣東按察副使兼廣東巡海道副使之后,他選擇從江西趕來投靠,以期能夠得到嚴如斗的常識和提攜。
雙方算是一拍即合,嚴如斗對方明智頗為看重,所以很多重要的事務都會找他來商量。
“請看!”嚴如斗拿起一個紙條遞過來,顯得很是慎重地說道。
幕僚方明智上前接過那一張紙片,然后退回座位上,卻見是林晧然今天邀請丁以忠到府衙的消息,顯得并不意外地抬頭道:“丁以忠跟吳山有舊且有同鄉情誼,昔日時任吏部左侍郎力薦丁以忠,這才讓他擔任廣東按察使!現在他即將高升山東巡撫,雖然有著咱江西黨的幫忙,但吳山亦是使了勁,所以丁以忠會支持林晧然!”
“先生認為丁以忠肯定會上書支持在濠鏡建香山新城?”嚴如斗重新端起茶盞,顯得字斟句酌地問道。
方明智很肯定地點頭道:“林晧然若是提出這個請求的話,丁以忠肯定不會拒絕!畢竟在這個事情上,丁以忠選擇模糊的態度,不僅會得罪了林晧然,甚至在京城的吳山亦會很不滿。”
“吳山可不像是一個開海派!”嚴如斗握著茶蓋輕撥著茶水,進行判斷地道。
方明智輕輕地搖頭道:“吳山是不是開海派并不重要,關鍵是丁以忠若是不賣他的面子的話,這等若是白眼狼的行徑。不過……丁以忠的性格向來沉穩,估計他會選擇拖上一些時日,但必定是會上書公開支持在濠鏡修建香山新城!”
這……
嚴如斗的眉頭蹙起,已然是相信了方明智的判斷,但卻不是什么樣的好消息。
從最實際的利益出發,一旦在濠鏡建立香山新城,那么前往濠鏡碼頭的船只會趨于合法化。他的巡海道衙門的權限就會降低,從珠江過來的船只將不會歸屬他巡海衙門或者南頭水寨的管制和盤剝。
亦是如此,在林晧然最初提出將在濠鏡建立香山新城的時候,他就明確地提出了反對意見,并且發動廣東的官員上書反對林晧然的提案。
到了如今,關于修建香山新城的提案,已然成為他跟林晧然二人間的角力。勝負不僅關系到利益,更是榮譽之爭,甚至決定著王鈁卸任后將由誰短暫地主宰廣東。
嚴如斗的性情雖然不乖張,但卻是一個自傲的人。且不說他的資歷和能力要遠高于林晧然,廣東很快就改弦易幟姓嚴了,哪里還能任林晧然為所欲為,卻是認真地詢問道:“先生,若是丁以忠上書支持的話,那我們該如何應對?”
“自然是增加我們這邊的反對籌碼!大人讓雷參政和蕭副按察使等人一起上書反對,聲音卻不弱于林晧然那一邊!”方明智顯得認真地提出建議道。
嚴如斗的眉頭微蹙,沉思片刻搖頭道:“不可!這個方法并不穩妥,本官這次是勢在必勝,不容許出一絲差池!”
“那……我們只能從京城著手了!”方明智抬頭望著嚴如斗,便是提出另一個方案道。
大明的權力從來都不在地方,地方只有發表聲音的權利,但真正的決斷權卻是一直在京城,是在內閣和皇上那里。
若是爭得了內閣的支持,一個按察使和一個廣州知府的聲音,完全就是有等于無。
憑著嚴如斗這個嚴黨中人的身份,想要爭得嚴嵩或嚴世藩的支持,并不算是什么難事。一旦取得了這對父子的支持,不說嚴如斗跟林晧然的支持聲音是旗鼓相當,縱使林晧然拉得再多人支持,那亦是無濟于事。
嚴如斗聽到這個建議后,很快想明白其中的厲害關系,眼睛當即微微亮起,當即應了一聲道:“善!”
卻不是他麻木樂觀,而是他恰恰有著通“天”的契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