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做臣子的,難道就不懂讓朕省心嗎?”
嘉靖翻閱著案上的奏疏,卻都是你彈劾我、我彈劾你,就像是兩個兒子在爭吵,卻是各不相讓,而要他這個做父親的來裁判。
他無疑是偏向于袁煒的,但又不得不顧及后世史書,以及事情的真相和公理。
若是他一再再偏袒袁煒這種“忠臣”,那以后就不會有說真話的臣子,只能是要粉飾太平,成為《南洋國君的新裝》里面的國君了。
只是他卻不能夠選擇偏向于吳山,那會惹來很多麻煩事不說,他可能因“日食”而背上“失德之君”的壞名聲。
黃錦的作息是睡得比嘉靖晚、起得比嘉靖早,正在一旁恭敬地守候著,剛想要偷偷打個頓,卻發現嘉靖朝著他望來,似乎有詢問的意思。
眼珠子一轉,便猜到了事情的始末,黃錦陪笑著道:“主子,這袁煒有袁煒的好,吳山有吳山的妙,他們二個吵架倒不一定是壞事!”
嘉靖的眉毛微挑,繞有興致地望向黃錦詢問道:“你且說說,為何這不是壞事呢?”
“他們爭爭吵吵,總得要找圣上進行評理,反怕他們不爭吵了,那才是壞事哩!”黃錦觀察著嘉靖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說道。
論帝王之道,嘉靖已然是爐火純青,臣子間的相互制衡更是他的拿手活。當下吳山和袁煒相斗,確實不能算是什么壞事情。
嘉靖卻是輕輕地搖頭,似乎有所感慨地說道:“這次不同啊!”
看著嘉靖已經低頭看奏疏,黃錦將吐到喉嚨的話又咽了回來。
他能夠從一名小太監熬成司禮監掌印,且在嘉靖身邊服侍這么多年,憑的正是這一份小心翼翼。哪怕他有再多的話想說,但能夠不說了,那他就會選擇咽回去。
接下來的日子里,以吳山和袁煒為首的兩幫人仍然是罵來罵去。
吳山本來是勢弱的一方,但他在京的學子可不會允許老師受委屈,翰林院的徐渭、兵部的寧江、工部的楊富田等學生紛紛跳出來攻擊袁煒。
卻不僅是因為尊師,同時亦是為了自身利益。在官場之中,師生關系很是重要,一旦吳山倒臺,那他們亦會受到一些不利的影響。
在這一場由日食演變出來的爭吵中,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眼看著二月就要過去。
東江米巷,禮部衙門。
吳山如同往常般,一大清早乘坐轎子來到了這里上衙。只是今天門口有幾個人在這里候著,看著他出現就沖了過來,但好在給衙役攔住了。
“都給老子滾開!我是山西代府奉國將軍朱職浸,我要見尚書大人,我要朝廷補發拖欠的祿米!”卻見一個中年男子大聲地嚷嚷,指名要面見于他。
吳山聽著這番話,眉頭微微蹙起,心里卻是黯然一嘆。
大明當下的財政已然是入不敷出,而宗藩的祿米難免
出現了一些拖欠現象。只是這些宗藩可不會像貧苦百姓般老實受欺負,卻是紛紛上京,前來禮部鬧事、找皇上進行訴苦。
不過大明財政窘迫,當下的宗藩祿米已經超出了大明的負擔能力,若真悉數將祿米補足給他們,那大明恐怕得要亂套不可。
“你們雖然是皇親國戚,但亦要按規矩來辦事,有什么事情可以先跟本官說!若是本官解決不了,再找尚書大人定奪,可好?”主容司郎中孫世海聞訊而來,攔在前面對著朱職浸等人道。
禮部下設四大清吏司,其中儀制清吏司,掌嘉禮、軍禮以及管理全國的學務、科舉考試事;祠祭清吏司掌吉禮、兇禮事務,也就是祭祀天地神只;主容清吏司,掌賓禮以及接待外賓事務,下設四夷棺、同文棺等數個針對性很強的部門,負責和藩屬、外國打交道;精膳清吏司,掌筵饗廩餼牲牢事務“筵饗是國宴。
孫世海是主容司的郎中,亦是他負責跟宗藩打交道,無疑擁有著一定的影響力。
朱職浸等人交流了眼色,便是點了點頭。
有了孫世海解圍,吳山很順利進到衙門值房。由于清明時節將至,需要處理著手上的公務,為著接下來的祭祀做準備工作。
沒多會,孫世海便進行匯報,將那幾個鬧事者的來意說了出來。
事情跟著以往的“鬧事者”沒有太多的區別,卻是來這里進行“哭窮”。
當下的宗藩靠著大明的祿米過日子,但一個王爺的祿米是一萬石,而像朱職浸這種奉國將軍亦要六百石,各處王府祿米達八百五十三萬石。若是這些收入能兌現,那無疑個個都富得流油。
“部堂大人,這次的奏本寫得很有水準!”孫世海將奏本遞過來,顯得無奈地說道。
吳山接過奏本一瞧,臉上亦露出苦笑之色,卻見上面寫得:“臣等身系封城,動作有禁,無產可鬻,無人可依,數日之中,曾不一食,老幼嗷嗷,艱難萬狀。有年過三十而不能婚配,有暴尸十年而不得埋葬,有行乞市井,有為民間做工,有流移他鄉,有餓死道路。名雖宗室,苦甚窮民。請令有司清查積欠代府祿米,催征給補,使父母妻子得沾一飽。”
“部堂大人,我可是聽說伊王單是強擄民女就達到數百人之多,咱們禮部還是得緊一緊啊!”孫世海沒沒有同情,顯得認真地說道。
吳山將奏本放下,卻是輕輕地搖頭說道:“咱大明向來都挑軟柿子捏,親王的祿米不敢拖欠一粒,一些地區的底層勛貴確實拖欠嚴重。他們說的亦不可能全屬編造,還是上呈給皇上御覽吧!”
“是!”孫世海看著吳山的主意已定,認真地施禮道。
吳山抬了抬手,淡淡地說道:“你先下去吧!”
“圣旨到!”
卻是這時,前院傳來了一個太監洪亮且尖銳的聲音。
孫世海正要轉身離開,心里卻是驟然一緊,目光擔憂地望向了吳山。很顯然,這個時候降下圣旨,定然是禍非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