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四十二年,大年初一。
金臺坊,林府。
王弘海、王軍等四人早早就來到這里,跟著先一步到來的順天府衙屬官見禮,然后規規矩矩地將一份拜帖遞給了門房。
在官場中的拜年的潛規則中,同樣是以早為敬,越早前來越是體現拜訪之人對這一位官員的重視程度。
很多官員都是盡量拜完這一家,當即馬不停蹄地接著趕到下一家進行拜訪,而若到中午便不好意思再繼續拜年了。
按說,林晧然今日應該前去拜訪老師吳山,只是二人又有著翁婿的關系,便是決定明日攜帶娘子吳秋雨再一同前往吳府省親。
這連恩師都不去拜訪,其他朝堂大佬則不便再前往,特別徐階跟吳山就坐在同一個胡同里,索性干脆不參加這種拜年活動了。
看著幾名門生、同僚以及一些沒有面生的官員上門拜年,林晧然亦是親自熱情地進行招待,并對這四位門生說了一些勉勵的話語。
王弘海是翰林院的編修,是一個清貴的詞臣,主要還是要在翰林院老老實實地熬資歷,故而勉勵他在翰林院修學儲能。
王軍是刑名進士,由于是一個準言官,則是要他多接觸官場的黑暗面和學會多觀察,則勉勵他能夠在官場中保持本心。
劉傅山和沈濤是六部的見習主事,很快就面臨著轉正的人生關卡,則是勉勵他們二人能夠淡然處之,繼續做好本分工作。
林晧然雖然今年僅二十二周歲,但進入官場轉眼五年,更是經歷過諸多的官場歷練,確實已經有了為人師的資格。
王弘海等人對這位年輕的老師是打心里的敬佩,聽著這一席教誨后,亦是認真地記了下來,待用過飯后便主動告辭離開。
到了下午時分,跟著其他官員的府邸有所不同,林府卻是又迎來了一批客人。
楊富田等人在城北給諸位大佬拜年后,一經商議,卻是選擇前來林府混吃混喝,這里毅然成為了他們的第二個家般。
林晧然對此頗為無奈,但虎妞已經返回了廣東,而吳秋雨跟他都是一種喜歡清靜的性子,倒亦沒有外出游玩的計劃。看著眾同年到訪,便是放棄看書的計劃,讓管家林金元張羅著酒席。
“師兄,你是沒瞧見那個場面,槐樹胡同當真是擠得水泄不通!”
“呵呵……我看著那個場面,當真是比去年嚴府還要熱鬧幾分呢!”
“徐階這個人當真是虛偽至極!哪是什么賢相,分明就是一個奸相!”
楊富田等人自然是一大早便前往槐樹胡同的吳府給恩師拜年,但到了那里卻再一次被拜訪徐府的官員擋于胡同外,卻是費了好一番功夫才突破徐府門前的官員。
徐階是當朝的首輔,今年恰恰又是京察之年,他的門庭自然是可想而知了。
肖季年聽著寧江的一通抱怨,更是給徐階扣上奸相的名頭,當即認真地提醒道:“寧兄,此話慎言,別忘今年是京察之年,當心禍從口出!”
如果說,去年官場最重要的事情是外察,那今年最重要的事情則是京察。
京察即京官考察,六年一察,在巳、亥年進行,四品以上官員考察后,或升或黜,由皇帝親自裁決,五品以下的退休、降職、免職和革職各有不同,為了區別于考察外官的外計,又稱為內計。
若是寧江這個話進到徐階的耳中,那寧江恐怕就要“死”于京察之中了。
寧江對去年底徐階除掉胡宗憲而造成的禍事仍然不能釋懷,卻是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顯得硬氣地大聲道:“我寧青河自認恪盡職守,若是京察敢給我不謹的評級,我博上性命也要爭一爭!”
“你這些年當真是白混了,這個官場何時講過道理,當下咱們應該想著如何度過此劫!”楊富田的眉頭蹙起,顯得恨鐵不成鋼地指責地道。
肖季年等人點頭附議,卻是將目光落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迎著眾人的目光,將自己的計劃說出來道:“明日張永明會到老師家里做客,我會借機探一探都察院的情況,甚至直接讓張永明照拂我們這邊。后天我便正式拜會郭樸,探一探他對我們這邊的真實態度!”
京察大計由吏部都察院主持,擬定考核等級后,交由內閣票擬去留,或者發還各部院重審議定是否恰當,然后造冊奏請待皇帝裁決后,將察疏下發。
京察結束后,言官對留用官員的彈劾,稱之為拾遺。因京察而免職的官員,政治生命就此終結,不得敘用,被拾遺所攻擊的官員,無人能夠幸免。
值得一提的是,當今圣上雖然對議禮起家的諸臣多有庇護,惟獨京察則嚴格執行。
因京察被罷斥的教官王玠、光祿監事錢子勛、御史虞守、隨州同知豐坊等,雖然曾經在世宗為興王世子時就百般獻媚逢迎,但世宗仍然再沒有破例起用。
哪怕因京察降職的官員趙文華,雖然因嚴嵩的庇護而最終復職,但嘉靖特意加以重斥。
正是如此,一旦被京察免職的官員,幾乎便是被判了一個死刑,終生沒有再復出的希望。
在京察之前,卻還有著一個至關重要的環節,便是進行京察訪單。
所謂訪單,算是朝廷的一項調查問卷,廣泛地收集信息從而確定決策的科學性。而京察訪單,則是為了保證京察的公平性,將問卷發給在京的言官填寫所知官員的事跡和德行。
在言官系統之中,徐黨已然是占據了半壁江山,而左都御史張永明變得至關重要,故而這一位亦是一個需要攻克的人物。
“此舉甚妥!只是郭樸跟徐階過來甚密,一旦徐階要清查我們,郭樸恐怕不會出手!”張偉已然是身居高位,看問題顯得更加透徹,卻是悲觀地說道。
肖季年聽著張偉這個判斷,卻不免擔憂地扭頭望向了林晧然。徐階對郭樸實在是太好了,將心比心,若他們是郭樸亦不可能輕易跟徐階對著干。
林晧然端起酒杯,心里雖然亦是感到一陣不安,但深知此刻這個團體要什么,便是顯得自信地說道:“事情不到最后,誰都不知鹿死誰手!若是郭樸當真一點情份都不念,我倒不介意跟去年一般,將他的丑陋面目給扯下來!”
肖季年等人不由想起去年郭樸被林晧然搞得灰頭土臉的場景,而聽著林晧然如此自信滿滿,似乎手里已經握有郭樸的把握,心里不由得大定。
眾人一起喝酒談事,而后約了一個相聚的日子,便又是相繼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