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他們聽說柳州這邊的米價高得驚人,看到柳州的糧商到處瘋狂地高價采購,所以都以為柳州米市有利可圖,都玩命地拉著米跑了過來!”
“這幫是豬嗎?”朱福容得知這個變故后,亦是忍不住罵了一句道。
米價的高低取決于供需。如果僅僅靠著柳州米商采購回來的米糧,根本支撐不到雷州糧,柳州米市存在著一個巨大的缺口,聯合酒樓那邊必須要求著她,她亦是能夠待價而沽。
但世事能料,這幫貪婪的外地糧商根本都沒派人過來打探清楚柳州城的米市情況,卻已瘋狂地拉來大量的米。
如果先前柳州城是四兩一石的市場,那么隨著這幫外地大糧商的介入,卻是令到柳州糧市下降到二兩一石。
匯報消息的管事看著郡君如此生氣,卻是急忙送來茶水安慰道:“郡君,你莫要跟這幫蠢人一般見識,氣壞身子便不值當了!”
朱福容喝過茶水,亦是慢慢地冷靜下來道:“不是這幫外地糧商蠢,是他們都在人家的算計中,是人家……真的很聰明!”
雖然她很不想承認,但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已然是人家在背后推動的結果,卻不能全怪這些貪婪的外地糧商沒腦子。
憑心而憑,若她自己是外地糧商,怕亦會將大量的糧食以最快的速度送到柳州城。
“郡君,你指的是誰呢?”管事覺察到朱福容態度的轉變,但仍然是云里霧里地詢問道。
朱福容沒有正面回應,而是進行吩咐道:“你繼續盯著這幫外地糧商,有什么動靜隨時來報!”
“是!”管事應了一句,便是依命行事。
朱福容看著管事離開,伸手支著下巴,腦子卻不由得閃過那個身影。
“哈哈……終于到柳州城了!”
“柳州糧商二兩一石買糧,柳州不是鬧糧荒又是什么?”
“嘎嘎……一百文一斤,我這批米賣八十文一斤會不會太低了呢?”
在接下來的幾天里,更多的外地糧商押運著米糧進入了柳州城,他們都想要借著這場數十年難得一見的旱災發一場橫財。
不過很多時候都是事與愿違,為何范仲淹抬價米價一事被人津津樂道?正是范仲淹通過抬升杭州米價,并大肆散布杭州缺米的夸張宣傳,令到外地的糧商拉來大量的糧食從而滿足杭州城的市場需求。
沈妍先前提議提高價格,一方面是希望得到所需要的糧食,另一方面是吸引這幫貪婪的外地糧商押糧過來!
在完成第一階段后,第二階段亦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除了同樣受災嚴重的南邊梧州府,西邊、東邊和北邊都有外地糧商運來了米糧,令到柳州的缺糧問題似乎變得沒有那般的迫在眉睫。
糧食的一個屬性是運輸成本很高,一旦拉到了某個地方,通常都會在當地進行銷售。
“一兩一石?”
當這幫貪婪的外地糧食了解到柳州城的真實米市價格,卻是無一不以為自己耳朵聽錯了,心里是十萬個不相信這個價格。
“雖然只能買三斤,但確實是十文一斤,人家說糧庫的一百六十萬斤都是按這個價格賣,有多少便賣多少,價格只降不漲!”
“賺錢?四十文進的米,十文錢賣給我們百姓,對官府統計的傷殘人士還送米,人家打一開始就沒想過賺錢,是真正替咱們老百姓著想的好商家!”
“人家已經放進話了,只要雷州的糧道打通,會馬上給我們恢復五錢一石的正常水平,讓我們柳州百姓順利度過這場災情!”
外地糧商沒有表明自己糧商的身份,而是以路過的商旅身份進行打聽,結果聽到一個個令他們如墜冰窟的消息。
柳州城的常平倉被高焱和漢輝等蛆蟲搬空,柳州城的糧食顯得極度嚴峻,這無疑是一個隨地黃金的米市,是他們千載難逢的發財機會。偏偏地,聯合酒樓如同一頭攔路虎般。
哪怕是面對一個糧食稀缺的市場,仍然沒有絲毫的動心,反而咬著十文一斤的價格不放。
正是如此,這幫外地糧商想要以高價售米謀利的希望破產,而他們短期的唯一交易對手是聯合酒樓。
“再過十日,雷州那邊的糧食就會送到,別說是三兩一石,哪怕一兩一石都太高了!”
面對著一些主動找上門意圖以三兩一石價格拋售糧的外地糧商,陳掌柜卻是態度堅定地拒絕道。
事情到了這一步,一條條大魚被引到了柳州城的大坑中。聯合酒樓若是還以三石一兩的價格大肆采購,那不僅會顯得自己很蠢,而且也愧對范仲淹老人家的教誨。
事實便是如此的殘忍,柳州城缺糧不假,但奈何有一個不惜虧本的聯合酒樓。
最讓他們感到擔憂的是雷州米,雖然雷州府的糧食出產不多,但他們確實能輕易地運來物美價廉的暹羅米,從而徹底解決柳州城的糧食危機。
卻是不管如何,當他們千里迢迢將米運到柳州的時候,這里并不是一個任由他們宰割的米市,而是一個舉步維艱的市場。
他們要么選擇等待,要么跟聯合酒樓進行交易,陷入了一個兩難的選擇之中。
“一兩一石就一兩一石,我賣了!”
有一個外地糧商在權衡一番后,雖然心里頗為不甘,但深知是不可能狠宰柳州百姓一刀,且他跟聯合酒樓耗不起,便是找上聯合酒樓進行協商地道。
陳掌柜倒沒有太過分,知道他們將米糧運過來也不容易,便是同意跟他按一兩一石和價格成交。
“算我倒霉,一兩一石全賣給你們了!”
“這次算是做慈善了,一兩一石全拖走吧!”
“他們都賣給你們家了,我能不賣嗎?貨已經拉過來了,給錢吧!”
有了第一個,自然就會有第二、第三個,進而幾乎所有的外地糧商都向聯合酒樓出售手中的大米。
隨著聯合酒樓手里的米糧越來越多,他們的底氣顯得更足,牢牢地咬著一兩一石的價錢不放。
在不到十天的時間里,正是得益于范仲淹的商業哲學,柳州城的米市價格悄然降了下來。
值得一提的是,柳州府衙亦是參與其中,成為購糧的主力軍之一。不過他所購的糧食并沒有投向柳州城米市,更是用于城外幾萬災民的賑災。
隨著林平常正式主管這里,城外的災區安置工作進行了改善,同時還加強的衛生方面的管理。
城東,朱府。
隨著一個個消息傳來,朱福容沒有了最初的得意勁,卻是重新審視林平常這幫以女子為主的團體。
在這個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時代,她們顯得離經叛道,但又切切實實用她們的智慧和資源拯救柳州十萬百姓。
朱福容今日沒有女扮男裝,而是一副女人的裝扮,卻是正在銅鏡著梳理著秀發,對著珠簾外面的管事詢問道:“他們收購了多少糧?”
“至少四千石!”管事心里暗嘆一聲,顯得老實地回應道。
朱福容手上的動作一滯,又是認真地詢問道:“他們能堅持到雷州米北上嗎?”
“他們現在的存糧應該能撐一個月,加上其他糧商的補給,他們真的能撐到雷州糧,甚至可以等到賑災的糧食!”管事一直關注著聯合酒樓的動作,卻是苦澀地回應道。
朱福容的眉頭微微蹙起,心里黯然一嘆地道:“你到林副使的府上,將沈公子請過來吧!”
如果所有的外地糧商能夠聯合起來,聯合酒樓別說是一兩一石的價格,甚至五兩一石也得掏出來。只是這邊外地糧商來自不同地方,且很多人都相信雷州米很快就到,從而選擇向聯合酒樓投降。
現如今,對方確實掌握了主動權,他們已經有充分的理由拒絕自己三兩一石的要價。
沈妍被請了過來,只是見到女子打扮的朱福容微微一愣,旋即進行施禮道:“見過郡君!”
人家都已經一副女人裝扮,如果還裝著“眼瞎”,那無疑是過猶不及了。
朱福容對沈妍本就有好感,現在見識到對方的智慧心里更是敬佩,微笑著指向旁邊的座椅道:“沈公子,請座!”
“謝郡君賜座!”沈妍還在猶豫用什么樣的性別跟這位郡君相處,現在對方如此稱呼于她,心里自然是有了答案,顯得恭敬地回禮道。
朱福容對著旁邊的侍女吩咐道:“上茶!”
芳香四溢的茶水被送上來,沈妍用瓊鼻一聞,不由得是心曠神怡,同時對這位郡君心生了幾分好感。
朱福容正端著茶盞,將對方的反應看在眼里,卻是開門見山地詢問道:“你們費了這么大的勁,結果還是在賠錢,卻不知道你們真正圖謀的是什么?”
“賑災!”沈妍將送到嘴邊的茶盞放下,顯得十分坦誠地回應道。
朱福容看到沈妍的眼睛似乎能令人窺視心底,心里不由微微憾動,但還是進行刨根究底地道:“你們真的這般無私嗎?”
在她的認知中,人都是自私自利的,天下的人都是顧著自己的利益。像這場旱情,連地方的父母官都想著從柳州百姓的身子敲骨吸髓,這些有著商團背景的人只會更加貪婪。
“我跟我家東翁由始至終的意圖都很明確,那就是北上幫柳州賑災,讓柳州城的百姓和難民順利度過這場旱情,確實沒有什么私心!”沈妍一本正經地表明態度,接著進行補充道:“只是我們此次是動用了聯合商團的資源,還讓聯合酒樓蒙受很大的損失,所以對聯合商團內部還得有些交代。我們想通過這些善舉,亦幫著聯合商團建立口碑,方便以后聯合商團的產業入駐柳州城。”
朱福容聽著這番解釋,心里頭已經信了八九分,卻是好奇地打聽道:“我聽人說,聯合商團是廣東最有錢的商團,不知道他們都做些什么生意?”
終究是被圈養的朱家子弟,哪怕是再聰慧,眼界終究是有限,更不可能窺視到聯合商團的廬山真面目。
跟著很多局外人般,都知道聯合商團這些年靠著雷州布和海上貿易賺了不少銀子,但更具體的東西都是靠猜,對聯合商團的實際情況可謂是一無所知。
“回郡君的話,聯合商團做的買賣很多,已經涉及到很多行業,不過基本都是合伙制的模式!”沈妍喝了一口茶水,便是進行透露道:“像聯合商團剛剛制定的一個項目,打算在柳州城建立一個桐油作坊,初期的投入是十萬兩。雖然是由聯合商團牽頭成立,但亦會引進柳州城的鄉賢進行投資入股,從而達到跟地方共贏!”
“桐油作坊?”朱福容的臉上充滿疑惑地道。
“桐油,這是我們常用的木漆,有防蟲防腐的效果。不管是咱們大明的家具,還是造船遠航,甚至葡萄牙人亦很青睞這種東西。只是桐油的生產除了工藝,還要依賴于桐油樹,需要組織專門的工人和運輸人員前去收割原材料!”沈妍耐心地解釋,旋即又是進行構畫道:“我家東翁想要將柳州打造成最大的桐油生產基地,讓到柳州城跟雷州城那般騰飛。雖然這前期投入巨大,但此舉既能解決柳州百姓的生計問題,又能推動柳州的經濟發展,還能為我們聯合商團找到一條新的財路,可謂是一舉三得之舉!”
說到最后,她伸手端起了茶盞,眼睛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朱福容。
朱福容心里微微一動,卻是一本正經地望著沈妍道:“沈公子,你覺得這桐油作坊是不是一個合算的買賣?”
“穩賺不賠,而且將來的回報很是可觀!”沈妍輕呷了一口茶水,顯得胸有成竹地回應道。
朱福容眼睛閃過一抹狡黠地道:“我可以以一兩一石的價格賣給你們糧食,甚至還能再以這個價賣你們五千石的糧食,但我要入股桐油作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