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趣)
這一日,太陽高懸于空,天空卻灑下了一陣晶瑩的雨水。
這座破敗的山神廟又迎來了四個書生,他們剛剛從府城參加府試歸來,因避雨而急匆匆地跑到了這里。
“此次能夠通過府試,當真是人生一大快事啊!”
“陳兄已經在縣試和府試連拔頭籌,怕是我江西的林文魁了!”
“我豈敢跟林文魁相提,只望能夠順利通過院試,明年秋闈高中即可!”
幾個書生圍著那個俊郎的書生進行道賀,而這個俊郎的書生并沒有顯得過于傲氣,卻是保持著讀書人的謙遜。
“陳兄,你莫要謙虛了,以你的才學,這中舉簡直是探囊取物!”眾書生有巴結之意,又是繼續進行吹捧地道。
俊郎的書生終究是一個年輕人,幾句吹捧的話讓他亦是飄飄然起來,卻是將心里話直接掏出來道:“若是明年秋闈當真高中,我赴京趕考定然要前去拜會林文魁,定要瞧一瞧這位令吾等讀書人所敬仰之人的廬山真面目!”
隨著林晧然地位不斷提高,其聲名更盛,令到無數的士子渴望重走他的路子,成為大明一個“少年能臣”。
“我聽說他是一個唇紅齒白的美男子!”
“不對,他是五大三粗的黑臉漢子,據說正因此才稱他為林青天!”
“亦不對,我聽著他是跟嚴嵩老賊那般高六尺的高大男子,面貌跟嚴嵩老賊甚為相似!”
只是鮮有人能見過林晧然的真面目,在眾多真假難辨的傳聞中,關于林晧然的身材和相貌出現了諸多個版本,四個人對林晧然的形象卻是不盡相同。
“啊,這里有人!”
正是爭議之時,一個書生聽到山神像桌子底下有些動靜,指著從桌底下鉆出來的怪老頭驚慌地道。
三人齊刷刷地望過去,只見這個鉆出來的怪老頭頭發亂糟糟的,頭發上沾著幾根稻草,臉上明顯帶著一種病態。
怪老頭似乎比前陣子還要骨瘦如柴,顯得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卻是對著這四個剛剛各執一詞的書生沙啞地說道:“你們說的林文魁……我見過他!我不僅見過他我……我還親眼見證了他的成長!”
“這老頭是瘋了吧?”四人聽著這個怪老頭的言論卻是不由得面面相覷。
這見到過林晧然倒不算稀奇,畢竟林晧然曾經在地方擔任雷州知府和廣州知府但這怪老頭說是見證他的成長那就實在太扯了。
怪老頭并不是打算跟他們爭執什么,或者他根本沒有力氣再行爭執而是對著四人直接詢問道:“有筆嗎?”
“有!”年齡最小的書生當即回應了一句,便是解開背箱準備取筆。
怪老頭睜開了那雙渾濁的雙眼情不自禁地流下了兩行熱淚身子朝向正北方,便是規規矩矩地進行跪拜。
那一天,他終于想起自己是誰了!
他本是蕓蕓眾生的一名普通士子,有一個名為歐陽淑端的青梅竹馬由于家勢懸殊拖到十八歲中舉方才迎娶于她。
二十五歲那一年,他第二次到京城赴考,終于體會到金榜題名的味道,成為了一名令人羨慕的翰林院庶吉士。
由于不幸染病,他只好選擇退官回籍。只是看著諸多有識之士被貶恩師張元禎離世,加之新君正德寵信內官而貪圖玩樂致使他足足居家十年之久。
在居家的第八個年頭,他跟歐陽淑端的兒子終于出世他親自給這個大胖兒子取名為嚴世蕃,時年他已經三十三歲。
帶著初為人父的喜悅他北上復職仕途突然變得很順暢。
六年后新君嘉靖繼位,他升任南京翰林院侍讀,又過四年升國子監祭酒,再七年升南京禮部尚書,時年他五十二歲。
兩年后,他進京朝覲皇上考核,得到皇上的賞識從而成功留京,出任禮部尚書兼翰林院學士,時年他僅五十四歲。
如果官途到此為止,那么他的仕途已然算是取得一個圓滿,不僅能夠封妻蔭子,亦是足以光耀門楣了。
只是他并不甘于此,亦是無法戰勝自己對權力的那份貪欲,便是順理成章地卷入了朝堂權力的爭斗漩渦中。
六年后,他靠著大禮儀的堅定站隊成功入閣,先后斗倒了兩任首輔翟鑾和夏言,終于是站到了權力的頂峰。
而后的二十年時間里,他的地位無人能夠撼動,讓到他體會到了權勢的味道。
只是他敵不過歲月,身體一天天老去,而他的妻子歐陽淑端在嘉靖四十年撒手人寰。他卻同樣逃不掉政治斗爭的死循環,遭到了他一直很看重的后輩徐階的暗算。
本以為辭官歸田,一切都會畫上一個休止符號。雖然他嚴家確實貪了很多銀子,但精明的圣上又豈能不知,嚴世蕃被判處貪墨八百兩便是讓這個事情蓋棺定論了。
只是他看輕了徐階對他的敵意,亦是忽略徐階和藹面容下的狠毒心腸,更是被徐階屢番寫信來安慰他而放松了警惕。
正是在這種種的不備之下,他唯一的兒子嚴世蕃被押送京城就扣上“通倭通虜”的罪名推上了斷頭臺。
因此,他所有的孫子全部被流放戍邊,女眷則進入教坊司或為婢。
原本大明朝最風光的嚴家已然是家道中落,僅剩下他這個老不死之人在茍延殘喘,眼睜睜地看著嚴家子孫后代受到最屈辱的對待。
四個書生看著嚴嵩朝著正北方進行跪拜,且行動顯得很是熟練,隱隱間看到了一些名堂。
在拜完后,嚴嵩接過了那個書生遞過來的筆,然后顫顫巍巍地走到柱子前,使出最后的力氣在柱子寫下:“平生報國惟忠赤,生死從人說是非!”
他這些時日進行過深刻的反思,卻是覺得自己對嘉靖可謂是言聽計從,已然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忠君之臣。
只是他的這份忠誠不僅沒有換來皇上的寬恕,卻是落得了淪落荒野的凄涼下場,更是飽受百姓的指責。
在柱子上寫完這行字后,他仿佛用光了所有力氣般,只感受發熱得腦袋又是一陣刺痛。他擲筆于地,撒手人寰,享年八十七歲。
京城的朝堂風起云涌之時,在一個破山神廟中,前任首輔嚴嵩在饑寒中死去,僅僅留下了一句:“平生報國惟忠赤,生死從人說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