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筐里的嬰孩幾個月大的模樣,五官還沒有完全長開,只是臉蛋明顯削瘦,顯得長期營養不足,那雙還沒有來得及好好瞧這個世界的眼睛已經永遠地閉上了。
林晧然看到這個已經沒有生命體征的嬰孩,特別露出來的腳丫明顯凍成紫色,眼睛不由得濕潤了起來。
看到這個鮮活的小生命死在自己的面前,他的良心受到了譴責,雙手緊緊地攥起拳手,微尖的指甲陷入掌肉傳來了一陣疼痛。
他一直以為自己做得很出色,正在悄然地改變著這個時代,亦是給很多百姓帶去了實惠,但其實做得還遠遠不夠。
在他們這幫朝廷高官錦衣玉食之時,在他們天熱有冰儆、天寒在炭儆的時候,卻是有著這么一個嬰孩死在這冰天雪地的竹筐中。
如果真的要為這個嬰孩尋找兇徒的話,那么正是他們這幫尸位素餐的官員,是他們這幫眼里只有那位皇帝而沒有百姓的“忠臣”。
或許他們的生活確實是過得太過安逸了,亦或許他們天天宣揚的“嘉靖盛世”迷惑了自己,以為這真是一個明君賢臣的時代。
殊不知,在他們自以為盛世的時代,卻是涌進了一批批的流民,而這些人在角落中默默地死去,包括這些新生的生命。
在這么一瞬間,他的心里傳來了一陣絞疼,心里隱隱在滴著血。
林福和張虎初時不解堂堂的閣老的眼睛為何噙著淚珠子,只是看到竹筐中的嬰孩,整個人宛如是被刀割到了一般。
他們的心終究是肉長的,看著這么一個嬰孩在這里凍死,心里亦是感到一陣的難受,亦為這個嬰孩生在這個時代感到了悲哀。
若非林晧然認真地搜索到這個竹筐,那么這個無辜的小生命恐怕會在這里發爛發臭,甚至成為野狗的食物。
天空如墨,將這個胡同染成了一層黑色。
林晧然的心里沉甸甸的,看著一個婦人為了生存而掙扎,看著嬰孩凍死在這里,宛如是看到了這個王朝的陰暗面。
他將竹筐從角落搬了出來,只是總感覺自己的雙手布滿了鮮血,但還是想要好好地安葬這條無辜的小生命。
呱呱……
兩聲嬰啼突然間微弱地傳起,正是從這個女嬰的嘴里傳出,只是嘴巴僅僅張開一半,顯得有氣無力的啼哭。
“她……她沒死!”
林晧然見狀,眼眶中的淚水再也止不住,當即從臉頰滾落下來。
林福和張虎亦是聽到了啼哭聲,眼睛亦是落下了激動的淚水,只是面對著這么一個狀況,他們顯得有些束手無策。
林晧然可謂是大明最聰明的人,不管是面對老奸巨滑的徐階,還是面對兇悍的蒙古騎兵,總是能夠游刃有余地應對,偏偏此時亦是不知道該如何幫助這個嬰孩。
雖然她已經發出了類似青蛙的哭聲,但這個嬰孩可謂是又凍又餓,必須要采用急救的措施才能將這個嬰孩從鬼門關拉回來。
“哥,讓我來!”
林平常恰好這時趕回來,見狀當即將自己那件厚實的披風解了下來,而后小心翼翼地將這個嬰孩從竹筐中抱到披風中。
披風既是厚實又是暖和,連同著嬰孩身上的破棉衣一起包裹,更是連同那兩只已經被凍傷的小腳丫一起包在里面。
“我……我昨晚聽到的聲音就是這般,這……不是青蛙精,是嬰孩啊!”小二阿發已經湊了過來,顯得喃喃地說道。
“你快回酒樓弄一些熱米糊!”林平常看到阿發的服飾后,當即便命令道。
阿發不由得猶豫起來,畢竟他剛剛主動辭職了,這里掌柜哪里還理會他。
“即刻去弄,就說當朝閣老林晧然要的!”林晧然端起閣老的身份命令道。
阿發顯得目瞪口呆地望向林晧然,早前他就猜到林晧然是官員,只是沒有想到竟然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林青天。
僅是失神片刻,他便是連滾帶爬地跑了回去。
掌柜果然是要攔住阿發,只是阿發朝著他的胖臉大吼一聲道:“這是林閣老的命令,你丫的耽擱得起嗎?”
卻是不理會失神的掌柜,阿發鉆進廚房忙碌起來。廚師得知是林閣老的命令,而且知道是救人,亦是利索地忙碌起來。
天空沸沸揚揚地散著雪花,令到胡同的腳印又要重新被覆蓋起來。
林晧然知道不宜在這里多呆,便想要將嬰孩抱回酒樓,只是林平常卻制止道:“哥,你不能這樣抱,讓我來吧!”
說著,她便是以正確的手法抱起嬰孩,然后小心翼翼地朝著胡同口而去。只是經過那個死去婦人之時,她則是輕聲地跟著那個婦人說了情況。
婦人的眼睛其實一直是睜著的,似乎是看到了這一切,亦或許聽到了這一切,眼睛落下一滴淚,而后永遠地失去了神采。
林晧然亦是深深地望了一眼這位婦人,若不是她目標明確地向前爬行,若不是她懷里揣著一個饅頭,若不是她死在這里,恐怕他亦不會前去搜索那個角落。
如果真要論是誰拯救了這個嬰孩,那么無疑是這位到死的那一刻都想著自己孩子的母親,是她用最后的生命指引了道路。
或許這不是一個最好的時代,但母愛卻充斥在這時代很多尋常百姓的血液里,她們詮釋著一份人性的光輝。
林晧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對著林福進行交代道:“她是一個偉大的母親,你安排人將她好好地安葬吧!”
林福的眼睛一直濕潤,亦是感受到這位母親的偉大,聞言便是更咽著重重地點了點頭。
天空散開來的雪花正重新鋪在這個巷道里,似乎想要掩蓋住這里的一切,宛如是想要掩蓋住這個王朝的陰暗面般。
西苑那位皇帝住在那座金碧輝煌的萬壽宮沐浴著地底的暖氣、吃著來自紫宸新殿耗費珍貴藥材煉造的丹藥之時,恐怕是永遠想不到他的子民凍死在這條巷道中,一條鮮活的小生命被遺忘在竹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