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的官員紛紛同情地望向了徐公遴,這招誰惹誰不好,偏偏招惹這位才思敏捷的林閣老頭上,現在知道后悔了吧!
徐公遴沒有想到林晧然的報復來得如此的迅猛,只是涉及到自己頭上的烏紗帽,亦是當即進行辯解道:“林閣老,下官承認此次確實有所不當!只是下官并沒有你所說的沽名釣譽,更沒有意圖包庇王金等江湖術士,還請莫要如此編排下官!”
“徐科長,若不是你想要包庇王金等江湖術士,又何以如此是非不分,臣亦懇請治徐公遴瀆職之罪!”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汪柏站出來附和道。
“臣等附議,請治徐公遴瀆職之罪!”
楊富田和寧江交換了一下眼色,當即站出來附議地道。
在殿中以六部官員為主,禮部、戶部和兵部都有著林晧然的舊部和現屬官,此時自然是跟著站出來進行附議了。
這里倒不全是林晧然的人站出來附議,不說徐公遴亦是有著一些政敵,很多中立派官員亦是認為此次應該治罪徐公遴。
曾幾何時,科道言官為了謀求升官,可謂是無所不用其極,更是給彈劾者編排了種種罪行。
雖然嚴家父子可謂是咎由自取,但像昔日浙直總督胡宗憲、國子監祭酒沈坤等官員,正是死在這些科道言官大量虛構的罪行里。
正是如此,若不是林晧然此次能夠找到案子的破綻,更是拿出有力的證據,不然林平常很可能因一張食譜而成為害死先帝的元兇。
金鑾殿的地方并不小,但很是封閉,故而聲音帶著回響。
隨著林晧然對徐公遴亮出了屠刀,一大幫官員紛紛進行了附議,聲浪宛如潮水般地涌向了刑科都給事中徐公遴。
這……
徐公遴看著周圍聲勢浩大的附和之聲,心當即涼了半截,卻是帶著最后一絲希冀地望向了站在最前面的徐階。
胡應嘉等人原本有心支撐徐公遴,但看到一呼百應的林閣老,卻是知道他們欺負其他官員還行,卻是根本無法跟這位已經自成一系的林閣老叫板。
徐階聽著后面的動靜,眉頭不由得微微地蹙起,卻是知道只有自己出手才能救下徐公遴。
正當他想要站出來之時,卻是突然發現林晧然帶著笑意地望了過去,心里不由得咯噔一聲,便是硬生生地停下站出去的動作。
他知道林晧然聰慧過人,更是有著令人防不勝防的計謀,此刻沒準已經準備好套子在等著自己往里面鉆。
另外,他跟徐公遴原本就是師生關系,很多人都知道徐公遴此次上疏是出自于他的授意。若是此時出手強行護住徐公遴,那么無疑更落人口實,更是證明林晧然剛才的彈劾并不是空穴來風。
徐階不知道這是否又是林晧然的一個計謀,但為了自身的利益著想,宛如事不關己般,便是默默地閉上了眼睛。
王廷等人原本已經準備摩拳擦掌跟著林黨打斗一番,只是看到站在最前的徐階竟然無動于衷,卻是不由得面面相覷起來。
高拱和郭樸注意到徐階的反應,便是默默地交換了一個眼色,而高拱更是不屑地冷哼一聲。
徐階現在混得了賢相的聲名,但一直以來的做派跟小人無疑。從最初向自己的盟友仇裔捅刀子,而后指使自己的弟子彈劾嚴嵩進行試探,再到對弟子楊繼盛的見死不救,卻是全然了著自身的利益。
殿中的官員原以為會引發一場大戰,只是看著徐階這邊竟然是按兵不動,卻是不由得面面相覷,卻不知徐階唱哪一出。
隆慶看著林晧然這才聲勢浩大,加上沒有誰站出來替徐公遴求情,便是當即做出決定地道:“徐公遴此次屬實不當,那么便由內閣草擬外放地方吧!”
終究還是仁厚的隆慶帝,并沒有對徐公遴進行革職,更沒有像嘉靖那般動用廷杖,而是選擇進行外放了事。
“臣遵旨!”徐階睜開了眼睛,對著隆慶恭敬地施禮道。
外放?
徐公遴的大腦當即嗡嗡作響,整個人宛如墜到了地獄般。
在前來上朝之時,他覺得仕途一片光明,更是能夠借助林晧然的尸體而青史留名。卻是萬萬沒有想到朝堂的爭斗如此的險惡,仿佛就在一瞬間,他便從刑科都給事中的定座重重地摔了下去。
雖然外放的結果并不能說有多差,特別朝中還有一個首輔老師,但仕途無疑變得黯淡無光,而他亦是正式遠離這大明的權力中樞。
周圍的官員眼神復雜望向面如土色的徐公遴,卻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這充當馬前卒便是如此,成則便如同鄒應龍、林潤那般官運亨通,敗則便是如此吳時來等人那般離開朝堂,更有甚者會招來殺身之禍。
現如今,徐公遴不僅被林晧然抓到了痛處,而且還被徐階直接放棄,自然是要淪為政治斗爭中的一個犧牲品。
只是大明王朝的車輪滾滾向前,沒有誰會過分地關注一個失敗者。
“皇上,林閣老言之在理!王金等江湖術士所煉制丹藥有謀害先皇之嫌,臣懇請進行清查,以彰國法!”刑部尚書朱衡望了一眼林晧然,便是站出來進行請愿道。
隨著《嘉靖遺詔》的頒布,王金等人紛紛被緝拿下獄,只是這些人仿佛是被所有人遺忘一般,關于他們的罪責一直都沒有定論。
林晧然之所以揪著這些人已然是有著更深層次的打算,便是扭頭望向了徐階。
徐階似乎已經有了對策般,卻是當即站出來拱手道:“皇上,王金等人不過是一幫江湖術士,圖的是一些名利。先帝天資無雙,睿識絕人,又豈會受一些宵小所蒙蔽?只是先帝年事以高,其壽僅屈太祖和成祖,卻不可讓究往過甚,讓皇家受外界無端猜忌,還請皇上三思啊!”
通常而言,不論先皇死得如何離奇,一般都是要按自然死亡而論。
像明英宗朱祁玉被貶郕王并軟禁于西內永安宮,退位不到二十天便突然過世,明明充斥著諸多的陰謀,但在史冊中朱祁玉在史書中亦是自然死亡。
現在擺在隆慶面前已然有兩個選項:一是選擇給后世一個真相,對王金等人的罪責進行追究;一是糊里糊涂地了結此事,不直接追究王金等人的罪責。
不得不說,徐階很巧妙地抓到了事情的重點,這王金等人終究是無關輕重的江湖術士,跟著皇家的臉面相比可謂是一文不值。
隆慶終究是朱家人,自然還是要選擇維護自己皇家的顏面,心里已經是有了選擇。
“徐閣老,那依你之見,該如何處置王金等人呢?”林晧然猜到隆慶的決定,便是直接向徐階拋出問題道。
殿中的官員都知道其中的玄機,不由得紛紛望向了徐階。
王金等人的罪責不可謂不重,哪怕將嘉靖歸為自然死亡,那朝廷亦不能對王金等人進行寬恕,更是應該進行嚴懲。
徐階突然意識到林晧然打的可能是這個主意,便是進行回應道:“王金等人不宜急于處置,可暫時收監,容后再商議!”
“元輔大人,此言不妥!”林晧然先是輕輕地搖頭,而后一本正經地表述觀點地道:“王金等人縱使沒有謀害先皇,但他們當年用假秘書和假丹藥欺騙先皇,此乃欺君之罪。僅此一項,朝廷便可對他們決斬,何需再行拖延?”
聲音不大,但卻是充滿著殺機,矛頭指向了王金等人。
“不錯,這些人不可姑息!”
“他們所獻寶書和丹藥均為偽造,可斬!”
殿中的官員亦是紛紛地點頭,認可了林晧然的這個說法。
不說先皇是因為服用他們的丹藥染病而亡,縱使為了維持皇家的聲譽而不追究,但這些人所犯欺君大罪自然是要追究。
龍椅上的隆慶的眉頭微微地蹙起,從小接受的儒學教育讓他對著殺人有著一種天生的抗拒感。
徐階深深地望了一眼林晧然,便朝著隆慶拱手道:“皇上,你初登大寶,而今先皇還沒有下土,臣懇請皇上容后再議,此時不可妄下殺戒!”
這……
殿中的官員聽著這個理由,卻是不由得面面相覷。
雖然這個理由無疑是充分的,先皇剛剛登基不久,而嘉靖要下個月才會正式葬于永陵,確實有理由阻止殺戮。
只是在場都是精明之人,徐階所謂的理由不過是要庇護王金等人,只是不知徐階跟那些道士有著怎么樣的關系。
“徐愛卿說得是,現在朕登基不久,而先皇尚未入遷永隆,王金等人的事情再推一推吧!”隆慶面對著徐階的請求,亦是從善如流地同意道。
“皇上有好生之德,此乃萬民之福也!”徐階當即拍馬屁地道。
林晧然的眉頭微微地蹙起,終究不可能事事都如自己所愿,這查處王金等人的罪責恐怕還得延后。
只是他跟王金等人并沒有個人恩怨,他們的死活對自己并沒有什么影響,反倒是通過這一次試探更是確定一件事:徐階跟王金等人有著很深的瓜葛,甚至是如同徐階跟藍道長那般的親密關系。
早朝看似雜亂,但亦是有著固定的程度,上奏本的順序有著明確的規定,而朝中大大小小的事務不少,倒亦是吵鬧了大半個時辰。
“臣有本奏!”吏部右給事中王軍站出來朗聲地道。
殿中的官員看到王軍站出來,卻是紛紛扭頭望向最前面的林晧然。
現在的科道言官更多是充當爪牙的角色,像胡應嘉、歐陽一進和張憲臣等人就是徐階的發聲蟲,而這位刑科右給事中張軍無疑是林晧然的發聲蟲了。
只是不知林晧然又要唱哪一出,讓他的弟子王軍會攻擊誰。
“請講!”隆慶的臉上已經有疲態,但還是強打精神地抬手道。
王軍的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顯得就事論事般地道:“啟稟皇上,原戶部云南司海瑞乃我大明第一忠臣,向先皇呈上《治安疏》,然時任刑部尚書黃光升意圖媚上邀寵,竟罔顧事實,欲將海瑞判處絞刑,還請對其追責治罪!”
這……
朝中的官員聽到王軍竟然將矛頭指向吏部尚書黃光升,不由得暗暗地吃驚起來,現在的朝堂的爭斗可謂是越演越烈。
剛剛的刑科都給事中徐公遴簡直就是一道開胃菜,林晧然今日所圖的并不僅僅如此,而是要將吏部尚書黃光升拉下馬。
到了這個時候,他們這才發現并不是徐階才懂得挑選時機,林晧然亦是懂得捕抓時機。
吏部尚書黃光升的請辭疏亦是于昨日下衙時分上交,故而今天并不出現在這個朝堂上,已然是連一個自辯的機會都沒有,便是給人狠狠地插了一刀。
“黃尚書是依法辦差,此舉何錯之有!”刑部左侍郎錢邦彥在聽到是彈劾黃光升,當即站出來進行辯解道。
王軍亦是開啟戰術模樣,便是直接對錢邦彥進行質問道:“錢侍郎,卻不知海瑞當初犯了哪一條律法呢?”
“自然是犯上,按律當施絞刑!”錢邦彥對大明律法亦是了然于心,便是理直氣壯般地回應道。
王軍似乎早知他如此回應,卻是冷哼一聲道:“圣人有云:君有過則諫。當時朝中無人敢指先皇所犯的過錯,海瑞不過是上疏直言天下第一事,甚至先皇都說海瑞是比干,海瑞何以犯上乎?”
一些事情放在嘉靖朝的說法是政治錯誤,但放到隆慶朝反倒是政治正確的。像在嘉靖朝只能說當今天下國泰民安,但到了隆慶朝卻可以說嘉靖朝是一個亂世。
海瑞在當時確實是“犯上”,但到了新朝自然就成了“勸諫”。最為重要的是,海瑞的《海安疏》雖然引用“嘉靖,家家凈也”等,但亦不乏對嘉靖的尊重的句子。
王軍正是利用了這一點,已然是有充足的理由將矛頭指向吏部尚書黃光升。
這……
殿中的官員發現還真如此王軍所言,黃光升去年的判法還真有些問題,而今被林晧然這么用力一揪,還真的足夠讓黃光升哭爹喊娘的了。
徐階的臉色陰沉如水,卻是發現林晧然這些天不僅在努力地自證清白,更是早已經在謀劃著他最得力的大將黃光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