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階的成功在于極度擅于偽裝,當年嚴嵩對徐階一度有過提防和戒備,只是很快被徐階嫁孫女和表忠等舉動所迷惑。
徐階從地上起來后,臉上亦是浮起溫和的笑容,卻是打算通過主動示好,爭取在私底下解決黃光升去留問題。
高拱看著徐階朝著這邊走來,當即翻起了一個白眼,卻是從來不掩飾自己的好惡,當即沒好氣地冷哼一聲。
徐階臉上的笑容當即便僵住了,心里頭涌起一股莫名的怒火。他終究已經是五年的首輔,卻不可能再如當年那般卑躬屈膝,卻是陰沉著臉選擇偏離方向朝著門外大步走去。
殿中的大多數官員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但看到首輔陰沉著臉走過來,雖然心里很是惋惜,但還是匆忙地讓出一條過道。
禮部右侍郎張居正看著外面正下雨,便是匆匆跟了上去。
李春芳倒是保持著一貫的風度,主動朝著郭樸認真地拱了拱手,便是離開了這里。
郭樸亦是向李春芳回禮,卻是知道剛剛二人的針鋒相對并不是李春芳有意針對自己,而是由他們所處的陣營決定的。
在這個官場,不說他跟李春芳其實沒有太深的交情,哪怕是多年的同年好友亦得將陣營的利益放到第一位。
高拱看到徐階氣憤地離開,心里反而更是得意,對著林晧然的胳膊重重地拍著感謝道:“若愚兄,這一次多謝你了!”
自從他捅了科道言官的馬蜂窩后,這些天的早朝都快被科道言官的吐沫星子給淹了,甚至他都已經萌生了退意。
只是今日林晧然的挺身而來,更是形象地將科道言官跟“掩耳盜鈴”相結合,讓到他勝利地度過這一場危局。
“我剛剛亦是就事論事!”林晧然吃了一疼,但還是保持風度地謙虛道。
他剛剛站出來并不是全然為了高拱,而是意識到科道言官其實是一把雙刃劍,而今的科道言官更是最猖獗的時期。
不管是為了削減徐階的實力,還是為了這個王朝將來能順利地推行改革,現在都要懲罰一番這幫只懂得“嘴炮”的科道言官。
在他的計劃中,他甚至希望高拱在出任吏部尚書后,能夠借著此次京察的機會好好地清洗這幫“空談誤國”的科道言官。
高拱則是哈哈大笑,自然是知道林晧然是謙虛之詞,而他歷來都是恩怨分明,亦是將這個恩情記在心里。
他看到蒙詔和王時舉過來將粥和丹藥帶走,便是指著那鍋粥疑惑地詢問道:“林閣老,你們粵西那邊為何吃這種粥,可是有什么名堂?”
“潘茂名泥丁粥又名添丁粥!我跟夫人結發多年,夫人卻一直不曾有身孕,前些年亦是四處尋求良方。舍妹前年回來后,亦是提及這個食譜,所以我其實亦是進行了嘗試,此粥確實不會有什么危害!”林晧然望了一眼那鍋粥,顯得老實地解釋道。
高拱的眼睛微微一亮,當即進行追問道:“那效果如何呢?”
“林閣老的第二個孩子馬上出生了,你說效果如何?”郭樸讓其他官員都散去,卻是走過來進行插話地道。
“慢著,你將粥給俺!”高拱望向準備將粥帶走的王時舉,卻是當即命令道。
王時舉聽到這話,卻是將目光望向了林晧然,林晧然卻是進行吩咐道:“晉卿,你將這粥送到文淵閣高閣老的值房!”
“弟子遵命!”王時舉今日目睹林晧然的風彩,顯得越發尊敬地彎腰道。
高拱看著林晧然辦事如此周全,又是一拍林晧然的胳膊地感謝地道:“多謝了!”
林晧然對高拱的感謝方式頗為無奈,看著官員或是冒雨或是撐傘離開金鑾殿,亦是跟著高拱和郭樸一并朝著大門走去。
只是他心里突然微微一動,便是認真地扭頭詢問道:“高閣老,不知你是否相信堪輿?”
“俺自是相信,只是現在江湖騙子太多,真正的風水大師還得講究機緣才行!”高拱先是點了點頭,而后顯得無奈地搖頭道。
林晧然停下了腳步,便是正色地望著高拱道:“我妹妹的師傅是廣東最有名的風水大師吳道行,我曾經聽他說過這么一句話:若是子嗣出了問題,那么問題的根源往往便出在祖墳上!”
“從廣東將人請過來,是否太過麻煩了?”高拱雖然有些心動,但還是拿不定主意地道。
“只要能幫到你,就算從廣東請過來又如何?只是他現在便在京城,如果你覺得他可以的話,我便回去幫你安排,讓他替你看看你家祖墳的風水!”林晧然顯得真誠地望著高拱的眼睛道。
畢竟風水不僅能夠讓人大富大貴,亦能夠讓人家道中落。剛剛高拱感慨“真正的風水大師還得講究機緣”,卻不是他真的找不到風水大師,而是擔心這些風水大師有“異心”。
高拱看出了林晧然的顧忌,便是爽快地回應道:“這才算是朋友嘛!不過我丑話說在前,我還得考核一番,若是你妹妹那個師傅是不學無術的江湖騙子,那我亦不會用的!”
“自然應當如此!”林晧然從善如流地回應道。
林晧然知道想要跟高拱加深關系,單是這種利益聯盟并不穩固,更要有更深的交情。雖然胡應嘉當年編排高拱“造人”,但這無疑是高拱的一大痛處。
跟著后世的觀念不同,而今還是奉行“不孝有三,無后為大”,而這“無后”便是高拱最大的一個心結。
若是真能夠通過風水幫高拱解決子嗣的問題,這不僅是作為盟友應該做的事情,而且有益于雙方的關系更為緊密。
林晧然跟著高拱和郭樸道別,今天并不打算回文淵閣,而是直接到會極門再度上疏請辭。
只是這一次,他請辭的理由則是“自己年輕才學不濟,恐不能輔助圣君”,這種理由無疑更讓隆慶無法同意他離開了。
新皇登基歷來都是要示人以寬仁,除非是對某個官員確實是深惡痛絕,否則還是會按著一貫的做法對重臣進行挽留。
當然,現在正處于一個特殊的時期。
文官集團一改往朝初期同氣連枝的朝局,當朝首輔徐階并無法統率百官,而今兩個旗鼓相當的陣營正斗得死去活來。
完全可以想象,隨著越來越多的官員按傳統請辭,必然會出現很多彈劾的奏疏,進而這個大明朝堂的人事會持續地震。
林晧然撐著一把油紙傘走進蒙蒙如雨中,沿著宮道走出了宮門。
在臨上轎子前,他回首望著這座巍峨的紫禁城,卻發現雨已經晴了,而這座紫禁城似乎沒有想象中那般高不可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