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春光普照大地,這座天下第一城顯得氣勢恢宏,生活在這里的人們如同辛勞的小蜜蜂般開始勞作。
按著祖制,英國公張溶、鎮遠侯顧寰、駙馬都尉李和以及安鄉伯張鋐一大早便分別前往太廟、社稷等處,將冊立東宮之事祭告。
自土木堡之變后,勛貴實則已經被排斥在權力之外,絕大多數都掛著閑職,而他們最大的作用似乎就是替皇上進行各種活動的祭告。
承禧宮,充斥著一股喜慶的氣氛。
昨日李貴妃誕下二皇子的喜悅還沒有過去,今日如期迎來皇長子朱翊鈞被冊封為太子,這座宮殿已然成為后宮最耀眼的存在。
從皇子到皇太子無疑是一步巨大的跨越,哪怕正在坐月子的李貴妃都顯得極度重視,這里一大早便變得熱鬧起來。
朱翊鈞是一個大胖的嗜睡兒童,由于還沒有進學,每天都是日上三更才起床。而今,他早早被喚了起來,換上一套嶄新的的皇太子服飾。
雖然皇太子服飾中的“冠、袍、帶、靴”跟親王制式相同,但在實際的使用中卻是出現著一些不同,以區別彼此的等級。
像皇太子的翼善冠翦翅直指上,親王的翼善冠翦翅直指前,皇子的的翼善冠翦翅卻是向下,正是以上中下進行區分。
朱翊鈞所穿的皇太子服飾乍看跟平日參加隆重典禮并沒有區別,但一些細節之處卻彰顯著不凡,已然表明他便是當朝皇太子。
“嫂子,你瞧一瞧,太子今天多有精神!”長公主毅然是承禧宮半個主人般,領著剛剛換上皇太子冠服的朱翊鈞過來邀功道。
朱翊鈞一副還沒有睡醒的樣子,很不給長公主面子地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整個人顯得無精打采。
李貴妃已然是開始坐月子,額頭處還纏著白色綢段,看到朱翊鈞的太子冠服亦是暗自竊喜,只是對著無精打采的大兒子認真地告誡道:“鈞兒,打今日起,你便是太子了,以后要更加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
“知……知道了,母妃!”朱翊鈞打了哈欠后仍舊萎靡不振的模樣,顯得十分敷衍地回應道。
長公主卻是有著自己的小算盤,對朱翊鈞顯得十分溺愛的模樣,卻是在旁邊捧道:“嫂子,你且放一百個心好了,太子流的是咱們朱家的血,天潢貴胄,而今走路亦是龍行虎步!縱使是那些賤民要學,亦是學不來的!”
由于出生在皇家,加上嘉靖的子女并不多,卻讓長公主極度以自己皇家血脈為榮,卻是打心底瞧不起出身低賤之人。
甚至于,她的心里亦是瞧不起出家于泥瓦匠之家的李貴妃,只是這一份輕視卻是讓她給藏起來罷了。
朱翊鈞終究是一個孩童,在聽到長公主的一番夸贊后,亦是以自己皇室血脈為榮,便是得意地揚起下巴。
自打他懂事起,這個世界已然是圍著他轉,身邊的人對他都是小心翼翼的,甚至自己的父皇都極度重視自己。
原本他對被冊封為太子一事并不感冒,畢竟他是父皇唯一的兒子。只是昨天弟弟的誕生,加之早前關于皇嫡子的講法,讓他生起了幾分警惕之心。
感情他的“皇位”并不穩固,一旦陳皇后誕下皇嫡子,哪怕皇嫡子比他小上好幾歲,皇位亦將會屬于那個皇嫡子。
而今,他早已經不是三歲小孩,卻是知道親王和皇上的待遇是天壤之別,心里亦是開始重視這一次太子的冊封。
只要他今日被正式冊封為皇太子,那么不管將來有沒有皇嫡子出現,他朱翊鈞都必將是下一任皇帝。
正是如此,雖然他的身體很困乏,但想著將會徹底定下他的皇位繼承人的身份,亦是默默地接受著長公主這幫人的折騰和恭維。
“長公主,你就知道處處護著這臭小子!”李貴妃亦是很喜歡聽到夸贊自己兒子的話,卻是對著長公主故意埋怨道。
“我是她唯一的親姑姑,我不護著他護著誰呢?”長公主親昵地接著朱翊鈞,顯得理所當然地道。
李貴妃是已經不再是當年裕王府單純的宮女,卻是知道長公主如此殷勤亦是有所圖謀,想到自己現在的地位急促拔高,當即便對長公主詢問道:“你對長公主府新任的女官可還滿意?”
“嫂子,我正要跟你說呢!那個女官根本就是皇后派來盯梢的,處處跟著本公主過不去,簡直跟個陰魂般纏著本公主!”長公主聽到這個問話,當即便是可憐兮兮地道。
李貴妃將長公主的反應看在眼里,卻是知道事情的根源不在女官,恐怕還是這位長公主不甘寂寞,跟馬夫的事情恐怕并非空穴來風。
只是她心里卻是清楚,長公主這種人是極度勢利的人。若是自己不適當給點好處,那么她今后不一定會站在自己這邊,更不會為自己沖鋒陷陣。
李貴妃心里打定主意,當即便是許諾道:“我現在坐月子,不方便前去坤寧宮。等皇后過來之時,我便跟皇后提出給你換個你稱心如意的女官,相信她會賣我這個面子!”
“瞧您說的!您都已經開口了,若是她還不聽的話,那當真就不識抬舉了,當心皇上哥哥廢了她!”長公主得到了許諾不由得大喜過望,當即十分不屑地恭維道。
在她的心里,一直沒有將出身并不高貴的陳皇后看在眼里。若不是早前裕王正妃去世,陳皇后亦是得不到正妃之位,而今不過是個無有子女且被冷落的可憐妃子。
只是如今,陳皇后竟然通過女官制度來制約于她,更是派了一個可惡的女官盯著她,這簡直就是自尋死路。
此次借著皇長子朱翊鈞被冊封太子的慶典進京,既是要拉近她跟李貴妃的關系,更是要解釋自己的麻煩,甚至還要讓那個賭鬼的女兒被皇上哥哥廢掉。
李貴妃將長公主的憤恨看在眼里,卻是云淡風輕般地道:“你且物色新的女官,便情便包在嫂子身上了!”
“如此便謝過嫂子了!”長公主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當即便是認真地感謝道。
李貴妃對這個有不好風聞的長公主其實并不喜,但卻是很希望看到長公主如此替自己“沖鋒陷陣”,便是微笑著回應道:“都是自家人,今后咱們要多相互扶持才是!”
雖然親切叫著“嫂子”的是長公主,但李貴妃卻是從來沒有制止,已然亦是默認了長公主這個“錯誤稱呼”。
現在她已經再生一皇子,而今她的大兒子即將接受冊封成為太子,縱使陳皇后再誕下嫡子,那亦是無法再跟自己太兒子相爭。
特別皇上跟皇后的關系持續惡化,照著這般形式演變下去,特別長公主替自己在旁邊再搖旗,過不了幾年還真得廢后。
一旦陳皇后被廢,那么縱觀整個后宮,卻是沒有誰有資格跟自己爭奪皇后之位,甚至都不可能生起這個念頭。
正是如此,在看到自己的大兒子被冊封為太子,而今自己第二個兒子又出生,心里亦是難不得掂記著皇后的寶座。
“對,咱們今后理當相互扶持!”長公主的眼睛微微一亮,卻是敏銳地捕抓到一絲機會,當即便是若有所指般地回應道。
自古以來,有利益的地方便有江湖,而后宮從來都不是一片凈土,陳貴妃和長公主已然越走越近。
今天是一個春光明媚的好天氣,不僅是承禧宮充滿著喜慶的氛圍,而且整個京城都彌漫著一股淡淡的喜悅之情。
由于今日是冊封東宮之禮,故而早朝已然取消。只是按著流程,文武百官要在吉時前到達皇極殿,前去見證冊封東宮的禮儀,同時拜見隆慶朝的皇太子。
槐樹胡同,徐府。
徐階難得比平日晚起一些,在侍女的服侍下起床洗漱,跟著京城絕大多數的朝廷大員一般過著千篇一律的生活。
“老爺,給!”一個漂亮的侍女將擰好的熱毛巾遞給徐階道。
徐階接過那個毛巾,先是在臉上一敷,頓時感到最后一絲的困意徹底消散。
昨晚他跟張居正的一場深談如今還歷歷在目,這亦是他第一次向其他人正式透露隱藏在心底的一場絕佳謀劃。
經過林晧然這些年的經營,林黨的成員早已經遍布朝野。現在他想要扭轉這個朝廷局勢,單靠隆慶的支持還遠遠不夠,卻是要對林黨進行一場大清洗。
只是想要完成這個目標,那么就需要先撥除林晧然的走狗朱衡,換上自己的人出任吏部尚書,這才能夠徹底扭轉朝局。
正是如此,早在立儲之前便已經計劃好了一切。不僅是林晧然懂得陰謀詭計,他徐階卻是比林晧然有過之而無不及,甚至他才應該是真正的“三步一算”。
擁立皇長子朱翊鈞僅僅是第一步,接著便是推動張居正取代朱衡,進而再對林黨和北黨進行大血洗。
一旦如同當年血洗嚴黨那般,當林黨的核心人員朱衡、馬森和汪柏等人被除掉,朝堂占優勢的墻頭草必定轉而投向自己,再奉自己為“賢相”。
徐階洗漱過后,整個人顯得是精神飽滿,卻是大步朝著房門走去,擁有百倍的信心從林晧然手里奪回權勢。
阿啾……
徐階走出門口之時,迎著吹來的一陣晨風,當即忍不住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心里突然毫無緣由地生起一份不安。
“老爺,早餐已經準備妥當了!”管家迎了上來,顯得恭敬地道。
徐階揉了揉發酸的鼻子,正想要點頭,卻是發現右眼皮突然間莫名其妙地跳動,讓他不安的情緒變得更濃厚。
明明今日是他收獲政績的大喜之日,偏偏出現著這種不好的預感,令他心里感到十分的困惑不解。
只是經過了幾十年的官場沉浮,早在十幾年前便已經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自然不會將這種不安的情緒表露出來。
在吃早餐的時候,雖然他的右眼皮還是不停地跳動,但還是強裝鎮定地關心起松江老家那邊的情況。
自從海瑞出任松江知府后,卻是知道海瑞是一個不畏強權和不貪圖金錢的愣頭青,故而亦是時時關心著那邊的情況。
“大公子一直有書信送到京城,昨日還來信說家中一切無恙,請老爺不用掛心!”徐府管家聽到這個問話,當即便是老實地回應道。
徐階對于大兒子卻是一丁點都不放心,便是認真地叮囑道:“你讓人監督著家里那邊,有什么重要的事即刻匯報!”
“是!”管家雖然不明白老爺為何老擔心松江那邊,但還是認真地應承道。
徐階吃過早餐,看著時辰已經差不多,便是當即前往紫禁城。在上轎子之時,他的右眼皮仍舊跳個不停,隱隱間覺得有什么極度不好的事情發生。
轎子很快來到西長安街,這里比往常上早朝時還顯熱鬧。
徐階在轎子閉目養神,聽著外面吵吵嚷嚷的聲音,卻是極度不喜歡這種唯利是圖的商販,令他的心里生起了一陣不快。
“三月三,皇庶生!”
在經過那段嘈雜的商業區后,卻是突然從轎子的右邊傳來了一陣稚幼的童聲,顯得朗朗上口的樣子。
徐階對于這樣應境而生的童謠,不由得來了一點興趣,卻是見到那幫孩童又是繼續唱道:“三月四,胡射人!”
徐階聽到這一句,眼睛卻是豁然地睜了開來,心里當即泛起一絲警惕,已然跟早上一直以來的不安呼應上了,但旋即輕輕地搖了搖頭。
“三月三,皇庶生;三月四,胡射人!”
這所謂“三月三,皇庶生”,這無疑是指昨日李貴妃誕下皇二子之事,不過這“庶”字倒有些刺耳。
至于“三月四,胡射人”,這倒是指的是今日,而“胡”自然是指蒙古人,“射人”無疑是射殺漢人,這意思是指今日蒙古進犯大明。
若是今日真的發生如此軍情的話,那么大明跟俺答的關系定然再度交惡,而他這個主和派必定是首當其沖。
只是他心里卻是清楚,俺答還不至于沒有這一點定力,亦不可能這么巧會在這個大喜之日玩“親者痛,仇者快”的戲碼。
一念至此,他的嘴角微微上揚,敢情他當真是高看了林晧然,竟然黔驢技窮到要編排這種不著邊際的童謠來制造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