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名太醫一直呆在偏房,亦是聞訊前來查看隆慶的癥狀。
躺在龍床上的隆慶氣息微弱,雙眼已經翻白,嘴巴緊緊地閉合,靈堂暗黑,整個人已經昏迷不醒。
在仔細地檢查隆慶的這些癥狀后,兩個太醫相互交換了一個無奈的眼神,不由得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皇上怎么樣了?”李貴妃看到太醫檢查完畢,顯得緊張地詢問道。
年老的太醫對著李貴妃施禮,顯得十分痛心地道:“稟告貴妃娘娘,皇上的五感皆閉,已是彌留之際,而今怕是……熬不到天明了!”
這……
李貴妃的腦袋突然“嗡”地一聲,得知隆慶是真的要死了,亦是不舍地望了一眼躺在龍床上的隆慶。
盡管她對隆慶沒有多少感情,但能夠享受到如今人上人的生活,正是多虧這個男人對她的寵幸,更讓她擁有兩個聽話的孩子。
最為重要的是,她能夠跟陳皇后分庭抗禮,正是得益于隆慶對她及大兒子的寵愛。
一直沉默長公主朱祿媜的嘴角微微上揚,對著兩名太醫帶著威脅的語氣道:“你們且下去老實地待著,今后是賞是罰,便看你們的表現了!”
“小人知曉!”兩名太醫交換一下眼色,當即便是恭敬地道。
李貴妃看著兩名太醫離開,又屏退身邊的太監和宮女,而后對著長公主朱祿媜詢問道:“寧安,咱們現在該怎么辦呢?”
張福剛剛沒有依照隆慶的命令深夜傳召四位閣臣,便早已經表明了他的立場,亦是扭頭望向了長公主。
此時此刻,他們三人不再偽裝,而是組成了一個三人小團體。
“皇嫂,我回京的時候便跟你承諾過,一定要幫助翊兒坐上皇位!”長公主朱祿媜望了一眼在旁邊酣睡的皇長子朱鈞翊,顯得信心十足地道。
李貴妃雖然很想將自己的大兒子扶上皇位,但十分清醒地道:“皇上剛剛沒有同意,現在更是開不了口,翊兒如何還能坐上皇位呢?”
張福站在一旁默不作聲,而是抬頭望向這位顯得足智多謀的長公主。
跟著李彩風這種半路出家的貴妃不同,長公主是地地道道的皇室中人,卻是從小便知道宮廷爭斗的殘酷,已然是更懂得該如何進行爭奪皇位。
“皇嫂,還請謹記,皇上一直都是試圖冊封翊兒為太子,而且剛剛已經說是要將皇位傳給翊兒了!”長公主的臉色一正,當即便是認真地糾正道。
李貴妃猜到長公主這是要她撒謊,但還是擔憂地說道:“長公主,咱們三人自然可以統一口徑,只是太明的祖制立嫡立長立賢,百官怕是不會同意讓鈞兒繼承皇位的!”
憑著現在的形勢,她確實可以咬死隆慶臨終是要將皇位傳給自己的大兒子朱翊鈞,但以郭樸和林晧然為首的百官定然不會買單。
僅僅憑著這一個謊言,她是完全沒有信心讓百官改變陣營擁立自己母子,何況陳皇后父子的背后可是林晧然。
“皇嫂,其實你給百官給騙了!這皇位傳給誰,早在太祖時期就已經沒有定數,所謂的立嫡立長立賢都是百官給編制出來的!太祖傳位給建文帝朱允炆,但朱允炆并非皇嫡,僅是年紀最大的皇子,而那時的皇嫡是朱允熥!”
李貴妃對這段歷史并不清楚,便是扭頭望向張福詢問道:“張福,當真如此嗎?”
“回稟貴妃娘娘,此事千真萬確!”張福是一個有志于成為司禮監掌印的野心家,卻是十分肯定地道。
“這皇位傳給誰,其實還是跟往朝一般,是由詔書說得算!”長公主不等李貴妃表態,卻是語出驚人地道。
張福的眼睛當即一亮,不由得豎起了大拇指。
本以為長公主是要三人一起撒謊,卻不想手法比這遠要高明,而是通過遺詔的方式來確定皇長子的合法性。
跟往朝有所不同,自朱元璋始,明朝皇帝的即位詔書和遺詔往往都不是自己所寫,特別遺詔幾乎出自大臣之手。
歷代皇帝之所以容忍這種情況出現,這是大明遺詔的格式有著十分固定的格式,回顧自己在位時期的政績和檢討自己在位時期的過失。
任期做得好的皇帝,若是自己親自下筆,無疑有一種王婆賣瓜自賣自夸的嫌疑,多年的努力無疑是付諸東流。
任期做得不好的皇帝,更不好親自下筆,畢竟自己做的荒唐事是心知肚明,還不如交由信賴的重臣來適當地美化自己。
最為重要的是,明朝皇帝的文化水平太多都不高,這種考驗文筆的事情最好的選擇還是交由自己所依賴的重臣。
若是在以前,遺詔的重點無疑是隆慶的功績和過失,但現在處在一個特殊時期,遺詔內容其實關系到大明的皇位。
由于隆慶的堅持,而今太子人選并沒有確立,加上隆慶屬意皇長子是人盡皆知的事情,故而他們完全可以通過遺詔將皇長子朱翊鈞推上皇位。
李貴妃仿佛已經看到自己大兒子穿上龍袍,顯得十分欣喜地說道:“對,對,我們可以撰寫遺詔,讓鈞兒繼承皇位!”
事情到了這一步,她已經不再去考慮偽造遺詔的后果,亦或者她早已經自我催眠,隆慶就是要將皇位傳給自己的大兒子。
這……
張福突然清醒過來,顯得為難地望向長公主。
雖然歷來都不是皇帝親自寫遺詔,但亦不可能由他們這種不能干政的宦官代勞,且他亦沒有這種書寫遺詔的筆力。
按著大明的規定,需要兩位以上文官在場草擬的遺詔才能生效,故而他們這三人根本無法偽造一份注定有爭議的詔書。
“皇嫂,我們三人可干不了這種事,還需要尋得兩位重臣草擬奏疏,鈞兒的皇位便無人再敢質疑了!”長公主的嘴角微微上揚,顯得智珠在握地道。
張福一直不認為長公主有多聰明,只是看著今晚的表現,卻是不由得對這個女人刮目相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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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我已經安排妥當!”長公主自信一笑,而后扭頭對著張福吩咐道:“張福,你即刻傳召文淵閣大學士張居正和翰林院學士王希烈覲見!”
“張閣老和王學士?他們兩個會同意嗎?”李貴妃聽到傳召的是這兩位重臣,不由得擔心地詢問道。
在她的印象中,而今的文武百官都跟郭樸和林晧然穿同一條褲子,張居正和王希烈應該也不例外。
張福亦是想到了這一層,不由得疑惑地望向這位自信滿滿的長公主。
“皇嫂,對文官而言,親手操刀遺詔這是一份無上榮光,更是能夠助他們更上一層樓,誰人能拒絕呢?”長公主迎著李貴妃的目光,顯得十分自信地道。
張福輕輕地點了點頭,知道這確實是一個讓文官很難拒絕的誘惑。
能夠參與草擬遺詔,這代表的是先皇的信任,故而在新朝會得到更大的重用,算是一份沉甸甸的政治資本。
按著現在的朝局,操刀遺詔的是郭樸和林晧然,張居正或許有機會站在旁邊磨墨,王希烈則是根本沒有機會參與。
現如今,有機會讓他們兩個人親自操刀遺詔,這無疑算是天上掉餡餅。
李貴妃輕輕地點了點頭,但還是有所顧忌地道:“他們兩個可靠嗎?”
“皇嫂,你可知他們兩個有什么相同之處?”長公主面對這個問題,卻是微微一笑地道。
張福心里微微一動,當即便有答案地道:“長公主,你是意思是……他們兩人都是徐階的門生?”
在官場,師生關系宛如父子。自從徐階出事后,作為他門生的張居正和王希烈都受到一定程度的牽連,給他們的仕途蒙上一層陰影。
張居正幸得是當朝帝師,故而受到的影響比較小,但他想要成為文官領袖無疑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情。
至于王希烈,他是徐階地地道道的門生,卻是一直遭受百官的排擠,而今苦熬多年亦僅是翰林院大學士。
正是如此,他們兩人想要在仕途有所突破,那么就需要新的際遇,否則永遠都不會有真正的出頭之日。
李貴妃卻是想得更深一些,顯得有所悟地道:“文官恐怕亦不是鐵板一塊,像后宮之中,難免有一些不得寵的妃子!”想到這里,又是認真地點頭道:“寧安妹妹辦事我放心,那么便由他們兩人來草擬遺詔了!”
“不瞞皇嫂,我……我已經跟他們兩個進行接觸,定然不會讓皇嫂失望!”長公主看到李貴妃被自己成功說服,亦是進行保證道。
張福看到長公主已經搞定兩位重臣,顯得十分樂觀地道:“若是詔書頒下,按百官的德性,他們定然會馬上改變陣營支持皇長子!”
雖然現在的文官集團是鐵板一塊,只是以他對文官的了解,這朝堂九成以上的官員其實都是墻頭草。
只要他們通過合法的程序確立皇長子朱翊鈞的繼承人的地位,哪怕遭到林晧然為首的護嫡派反對,但事情已經木已成舟,屆時定然很多官員紛紛臨陣倒戈。
就像當年的大禮儀之爭,哪怕明知道嘉靖不占理,亦會有張璠、桂夢和席書等不得志的官員聲援。
可以預見的是,一旦遺詔能夠順利公布,那么朝堂絕大多數的官員都會改旗易幟,屆時皇長子定然可以順利登基。
“不錯,只要遺詔頒發下來,百官定然會改變陣營支持鈞兒!”李貴妃原本還擔憂百官的阻力,而今顯得十分亢奮地道。
長公主的嘴角微微上揚,亦是滿意于自己及那個人所謀劃的一切,卻是不由得扭頭望向正躺在地鋪上打著鼻鼾的皇長子朱翊鈞。
只要再過些日子,她不僅會得到“大長公主”的名號,而且不會再被陳皇后壓制,甚至還能得到一些權勢。
而今得到李貴妃的信任,皇長子朱翊鈞又少不更事,若是自己順利留在京城,那么無疑能夠打造屬于自己的勢力。
燭光搖曳,外面的夜已深。
李貴妃在隆慶沒有同意傳位自己大兒子的時候,她都有了一點放棄的念頭,卻不想柳暗花明又一村。
按著長公主這種周全的安排和謀劃,加上百官很多都是墻頭草,自己的大兒子定然可以順利坐上皇位。
她隱隱感覺長公主背后有高人,否則不該變得如此聰明才是,只是這已經不是當下要考慮的問題。
李貴妃整理好思路,當即便是認真地許諾道:“咱們就這么定了,等到鈞兒登基,我一定不會虧待你們兩位!”
“娘娘哪里的話,這都是奴婢的份內事,能替娘娘和皇長子辦事是我八輩子修來的福分!”張福急忙表忠心地道。
長公主雖然不說那些肉麻的話,但亦是進行討好地假笑道:“皇嫂,咱們不是外人,我自然是要幫著你了!”
李貴妃的心情很好,便是扭頭望向滿臉諂笑的張福。
張福伸手一拍額頭,當即亦是反應過來道:“奴婢這便派人出宮將張閣老和王學士帶到這里來!”
他亦是有著自己的小九九,一旦隆慶駕崩,那么他裕王府舊人的身份變得毫無價值。而今想要保留權勢,那么就需要新的政治投機。
若是他此次能夠幫著皇長子上位,那么他定然可以成為宦官之首。屆時不僅保住自己的地位,而且在皇宮的地位更是大大地提高,甚至還有機會指染那至高無上的批紅權。
三人顯得心懷鬼胎,但亦是達成了一個利益同盟。
只要他們成功將張居正和王希烈召進皇宮,從而制定一份傳位皇長子朱翊鈞的遺詔,那么他們將會書寫出不一樣的華夏歷史。
圓月高懸于夜空中,卻不知何時周邊出現了一層淡淡的紅暈。
正是這個寒冬深夜,紫禁城的宮城很罕見地打開,幾名太監手持詔令外出,正是要奉旨前去將張居正和王希烈帶到乾清宮草擬詔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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