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京城的天氣格外清鮮,青磚街道變得一塵不染,很多人家的后院呈現著鳥語花香,似乎即將迎來了一個全新的時代。
《談古論今》創辦至今,已經有十四年之久。雖然銷量早已經達到了峰值,但其影響力卻是與日俱增,始終是當世最具影響力的官方媒體。
借助文雅齋的銷售網絡,每一期《談古論今》的銷售量都在四十萬冊以上,總是能夠以最快的速度在全國范圍內傳播開來。
即便是無名小卒的文章能在《談古論今》上刊登,不僅他那篇文章會傳遍全國,而且他的名字亦將響徹大江南北。
當然,每一期都有很多頂尖的讀書人在爭奪著名揚天下的機會,故而文章想要刊登在《談古論今》的難度極高。
只是哪怕難度再高,每一期都會誕生一個幸運兒,而他所寫的文篇亦將會引導全國輿論的新風潮。
“田畝起丁,田多則丁多,田少則丁少,計畝科算,無從欺隱,其利一。民間無包賠之苦,其利二。編審之年,照例造冊,無須再加稽核,其利三。各完各田之丁,無不能上下其手,其利四……”
百歷元年最新一期《談古論今》出爐,在時政的篇章中,刊登了一篇關于攤丁入畝利與弊的時事策。
雖然最近有不少大儒對攤丁入畝持強烈的反對意見,更是搬出了祖宗之法,但很多讀書人對攤丁入畝的利弊其實是心知肚明。
書讀到這個程度,看待問題無疑更加的透徹。
攤丁入畝無非就是利無立錐之地的貧民,傷的是坐擁肥田連阡陌的富者,亦是為何很多富紳會參與其中的原因。
“我早說了!攤丁入畝非惡法,乃治國救民良方!”
“若是真要事事遵循祖宗之法,何來如今的大明盛象?”
“呵呵……這事利與弊一目了然,那幫人前些日子竟然還有臉上躥下跳!”
“鄭遠方那幾個人不過是倚老賣老,自身利益受到一丁點損害,竟然連臉都不要了!”
盡管早前鄭遠方等大儒不停攻擊著攤丁入畝,但很多讀書人其實早已經有了自己的判斷,現在看到《談古論今》公然表明立場,便紛紛站出來表態道。
其實并不是他們見風使舵,而是這些確實是他們心里所想。
經過《談古論今》這些年的啟蒙,越來越多的讀書人擺脫了八股文的禁錮,面對問題亦是開始發散思維認真思考。
只要他們不輕易迷信那些所謂大儒的論斷,只需要好好看一下底層百姓的心聲,便不可能出現攤丁入畝是惡法的結論。
一個能夠惠及于民的法令,又可以提高社會效率的措施,而且還能減少社會不公現象,又怎么可能是惡法呢?
正是如此,在翰林院官方對攤丁入畝進行表態后,京城的絕大多數的讀書人紛紛站出來力挺攤丁入畝。
隨著林晧然的橫空出世,其實很多事情已經悄然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
在以前,大儒擁有著極高的地位和聲望,他們的態度能夠很大程度影響到一大幫人,從而能夠輕松引導輿論。
只是現在情況悄然發生了變化,而今的輿論其實不再由大儒所掌握,而是早已經落到每期四十萬冊以上的《談古論今》手中。
哪怕鄭遠方這種大儒的門生再多,那亦不可能敵得過擁有四十萬冊發行量的《談古論今》,輿論戰早已經進行了一個全新的時代。
雖然官紳階層發動很多大儒攻擊林晧然和攤丁入畝,但想要通過輿論來逼迫林晧然下臺,這個方法其實根本行不通。
若說《談古論今》是士子階層的第一權威傳媒,那么《順天日報》則是普通人最廣泛的讀物,其傳播力甚至更廣。
在《談古論今》發行當天,順天日報刊登當涂知縣龍乾的一篇文章,題目標題是:《坐擁四千畝良田竟拖欠二十兩稅銀,一毛不拔怎敢論天下?》。
這篇文章通過一個翰林知縣的視覺,卻是將他半年任期的感悟說了出來,而后矛頭指向當世大儒錢德望。
“呵呵……區區二十兩都不肯繳,這算什么大儒!”
“說到底,還是自己利益受損,這才打著祖制的旗號想要恢復舊例!”
“這種事情多得去了,當年淮鹽那幫人捧徐階上位,打得正是這個主意!”
京城百姓和士子原本對錢德望等人的聯名疏就十分鄙夷,而今得知錢德望的為人,便是紛紛指責道。
原本還有一些讀書人無條件相信錢德望這種大儒,只是看著事態如此發展,亦是慢慢地醒悟過來,進而開始改變了立場。
值得一提的是,龍乾不僅通過文章來揭露了錢德望的丑陋嘴臉,而且直接上疏彈劾了自己頂頭上司太平知府。
這種事情如果發生在以前,這個行徑會自斷前程。但現在的大明官場十分的開明,太平知府竟然膽敢如此包庇錢德望,那么就理當自食惡果了。
隨著《談古論今》帶了一大波節奏,加上《順天日報》揭開錢德望等大儒的丑陋面目,京城的輿論很快呈現一面倒的趨勢。
林晧然的負面輿論隨之消失,不說鄭遠方的死已經將那些別有用心的讀書人嚇破了膽,他們其實壓根無法主導京城的輿論。
其實在輿論扭轉的時候,不僅林晧然的負面輿論消失,而且還得到了大家的贊譽和掌聲,越來越多的人給予林晧然“賢相”的名號。
關于南京御史張季浩的彈劾內閣把持朝政和林晧然花費巨資招待外賓,在大明跟各國簽訂《東盟條約》和各國向大明購買武器之時,這一項指控便是變得軟弱無力。
雖然林晧然此次促使萬國來朝確實花費不少,但從最終的效果來看,大明的收益遠比付出要多得多。
最為重要的是,大明王朝既然已經確定了對外開放的基本國策,那么這種促進跟各國的交流無疑是相當正確的舉措。
南京御史張季浩彈劾的結果是遭到朝廷的免職,經過南京方面調查其宅中擁有大量來路不明的財物,朝廷便直接將張季浩削職為民。
至于臨淮侯等勛貴的攻擊,這其實是一種自取滅亡的舉動。
他們攻擊的依據是內閣在遺詔中對隆慶的批判,雖然他們沒有直接質疑遺詔的合法性,但其實在變相否定遺詔了。
此次壓根不需要內閣表態,陳太后當即便強烈要求嚴懲臨淮侯這幫南京勛貴。
南京城,臨淮侯府。
李庭竹看到應天巡撫海瑞帶兵闖入要緝拿于他,便是憤怒地叫囂道:“我祖上乃李文忠,太祖的義子,誰人敢問罪于我臨淮侯一脈?”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你所犯之事已經證據確鑿,今天案子到本巡撫手中,定會公事公辦,押走!”海瑞瞇眼望著叫囂的臨淮侯,顯得不講情面地命令道。
應天府衙的衙差明白這些勛貴的德行,對臨淮侯先祖當年打開南京城門而念念不忘,便是不客氣地上前將人拿下。
若不是李景隆打開城門投降,建文帝未必會敗,而大明便不會遷都北京,自己便仍是地地道道的京城人。
“放開本侯,該死!”身體胖肥的臨淮侯李庭竹盡管一度擔任漕運總兵,但連一個小兵都打不動,卻是憤憤地罵道。
這個事情很快在南京城傳開,當即便是引起了廣泛的關注。
臨淮侯等勛貴在軍中貪墨是一種很常見的行為,甚至早已經成為他們的一項光榮傳統,故而是一查一個準。
特別臨淮侯能夠一躍成為漕運總兵,貪得比其他勛貴還要狠,故而他在軍隊貪墨的罪證很容易查證。
海瑞僅僅花費幾日便查實了臨淮侯等人的罪行,而后便是遞上一份問斬的判決文書,此舉當即震驚了世人。
“問斬?”
“貪墨都在十萬兩以上,為何不能問斬?”
“他們的祖輩是有功績不假,但他們亦該遵紀守法!”
得知海瑞對臨淮侯李庭竹等人的判決是處斬,很多人先是感到了震驚,但旋即亦是慢慢地認可了這個判決。
終究而言,臨淮侯這些勛貴都不是什么好鳥。仗著自己祖輩的功績,在重要的軍職中尸位素餐亦就罷了,偏偏還要貪墨軍資中飽私囊。
當然,他們亦是知道朝廷對勛貴一直保持著庇護的態度,這亦是為何這些勛貴敢于搶占人田和貪墨軍資的根本原因。
只是讓人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朝廷面對著惡行累累的臨淮侯等勛貴并沒有留情,而是同意了海瑞的判決。
在南京百姓的見證下,臨淮侯等功勛被公開斬首。
這個小小的舉動,無疑是向世人彰顯大明朝廷捍衛正義的決心,亦是不再庇護這些酒囊飯袋的勛貴。
就在臨淮侯等勛貴人頭落地的那天,朝廷又頒布了一項新的法令。
如果說宗藩是大明的一大毒瘤,那么開國勛貴的子弟無疑亦是毒瘤,他們雖然拿得不多,但卻是軍隊的蛆蟲和毒瘤。
由于大明皇帝總是過度信任勛貴,給予這些沒有能耐的勛貴軍中要職,從而讓大明軍隊的戰力大打折扣。
有鑒于此,朝廷拋出了《勛貴新例》,矛頭指向了勛貴集團的利益。
在以前,哪怕再廢物的勛貴,只要他們繼承爵位,那么便能在軍中擔任要職。像草包國公徐鵬舉,據傳徐鵬舉是大鵬鳥轉世,但實則就一個貪生怕死的慫包,但偏偏就能擔任南京守備。
在《勛貴新例》,先是給予勛貴的祿米翻倍,最高的魏國公五千石則達到一萬石。這個數額看似很多,但要養活整個魏國公府,實則并不算多,何況這是待遇最高的國公。
只是他們想要在軍中任職,一律要通過武舉考取,朝廷將不再替他們分配軍職。
換而言之,朝廷不再給勛貴分配工作,勛貴今后想要再就業就得自己去考武舉,需要憑真本事才能吃飯。
這個法令無疑是觸碰到了勛貴集團的根本利益,致使很多勛貴十分的不滿。
當然,一些懶散勛貴倒亦愿意接受這個結果,畢竟待遇多了一半,他們靠著朝廷祿米亦能過著好日子。
“這是鈍刀子割肉,咱們要寸步不讓!”以英國公張溶為首的勛貴集團顯得十分的不滿,卻是進行反對道。
在推行爵位的改革法案后,郭樸面對著如潮水般的反撲,只是他并沒有妥協的意思,卻是借此為由十分淡定地上疏請辭。
這一次,陳太后不再進行挽留,而是同意郭樸離開。
郭樸是嘉靖十四年的進士,以翰林院庶吉士的身份進入官場,依靠著青詞入值西苑并得到嘉靖的重用。
歷經嘉靖、隆慶和百歷三朝,郭樸在官場不僅有著自己的班底,而且還擁有極高的聲望,亦算是一個有作為的官員。
由于深知自己的治國才能有限,在擔任首輔這些年,他將大部分首輔的權力移交給林晧然,成為了林晧然的護航人。
在甘肅謊報干旱騙取賑災款之時,他便已經萌生了退意。只是有鑒于朝堂形勢復雜,加上林晧然的改革必定會觸碰到既得利集團的利益,故而才決定留下來再扶林晧然一程。
現在面對勛貴集團的反撲,面對著勛貴的種種攻擊,他便以這些攻擊為由,從而選擇在這個時候激流勇退。
勛貴集團的反撲面對一心求退的郭樸,就像是一個拳頭打在棉花上,不僅沒能對郭樸造成傷害,反而成為郭樸隱退的背鍋俠。
百歷元年四月中旬,郭樸攜帶家眷返回河南老家。
林晧然原本打算攜帶百官相送,只是郭樸在請辭之時便已經離京,僅僅給林晧然留下一句話:“今吾歸矣,汝欠一盛世,望踐行諾言!”
“郭公,你且放心,我定會給大明一個盛世!”林晧然知道郭樸幫助自己既是友情亦是愛國,便是望向河南的方向道。
隨著郭樸的離開,首輔的位置便是空懸,自然需要一個填補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