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安慰(第1/3頁)
這是葉柔來到南朝后過的第二個臘八節。
楊禹帶著兩個娃娃,午后就來到撫順坊深處的邵宅。
葉柔并未像左鄰右舍那樣準備臘八粥,而是蒸了兩屜鱔魚包子,又用剔下肉的鱔骨熬制濃濃的底湯,煮出一大鍋菘菜馉饳。
十冬臘月的鱔魚,須砸開冰面才能艱難地釣到,貴是貴了些,肉質卻是一年中最為肥腴的。
葉柔覺得,不必理會這個節吃啥、那個節又吃啥的風俗。
情郎愛吃鱔魚,那就每個節都吃鱔魚。
兩大兩小圍坐一處,吃完包子和馉饳,楊禹與葉柔道:“你幫梨姐兒穿個耳洞吧,我這當爹的,手笨。”
梨姐兒是楊禹的女娃娃,過完年就五歲了。
葉柔已曉得宋人有在臘八這日給家中女娃穿耳洞的習慣。
她給梨姐兒披上襖子,讓她不戴帽子在院里站得片刻、將小耳垂凍得冰涼些,再取來兩顆黃豆,夾著耳垂揉啊揉,揉到耳垂成了薄片子,才一針戳透。
梨姐兒本來就乖,葉柔的手又快,她并不覺得多疼,安靜地趴在葉柔膝頭。
楊禹的長子,梨姐兒的哥哥,叫楊小山,是個八歲的半大小子了。小山的性子與妹妹一樣,老實溫和,親娘死在洪水里后,他傷心沉郁了一陣,后來見爹爹結交的葉娘子很好相與,漸漸也恢復了少年人的明朗,笑的時候漸漸多起來。
“葉娘子,灶灰我已經掃進簸箕里了,擺在門邊。”小山跨進屋來匯報。
開封是都城,家家戶戶不像鄉里人家,燒灶后剩下的草木灰要留作儲存種子之用,故而每日都賣給專門來收灶灰的人。
葉柔點頭笑道:“好的,謝謝你小山,去你爹爹那里,看看我給你買的新鞋子,可合腳。”
眼前的情景,讓楊禹的心頭暖烘烘的。
他因而更想確定同樣暖烘烘的未來圖景。
“阿柔,姚娘子的胡豆樹,如何了?”楊禹問道。
葉柔就著油燈,挑出兩截合適的茶葉梗,往梨姐兒的耳洞里塞了,用帕子拭去耳垂上幾點血印子,一面去搭楊禹的話:“姚娘子人爽氣,出的價碼地道,胡商里主事的,估摸著開春雪化了,就能將東西弄進來。”
她抬起頭,望著楊禹,也是望著楊小山,與這對父子商量道:“若朝廷真的要種胡豆樹,我去求姚娘子,讓我們去惠州種,可好?”
楊禹還沒細思量,小山已開口道:“好!”
莫道男娃娃晚熟,這句話在楊小山身上不適用。他自記事起,就生活在母親對父親不知鉆營的抱怨中。母親歿了,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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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丟了弓弩院的差事、淪為力工后,小山更是敏銳地感到,這座城市,若非生活著一個葉娘子,帶給父親的只有茫然,以及清醒后更深的痛苦。
父親愛他們,他也因此,比父親更盼著,全家離開這里,離開這座華美而冰冷的城池。
哥哥一叫好,小梨兒也稚聲稚氣地跟著說好。
楊禹充滿希望地笑了。
“使得,使得。我們去惠州。”
四人又吃了些干果,眼看要交戌時,楊禹起身準備帶娃娃們歸家。
這邵宅畢竟還不是他們的家,葉柔將邵清作為“雇主”的寬容支持之見,傳達給楊禹后,雇主越是不在家,楊禹越是顧忌分寸。
送走楊禹,葉柔進到邵清房中,鋪展好洗曬干凈的被褥。她前些時日去東華門唱榜處打聽章捷班師回朝的訊息后,估摸著邵清回城,應也就是這幾日了。
葉柔剛收拾停當,忽聽院門被拍響。
她疾步到得門邊,但聽熟悉的聲音從門縫中傳進來:“葉柔,是我。”
邵清!
葉柔喜道:回來得正是時候,還能趕著吃碗鱔骨湯煮馉饳。
門開處,葉柔大吃一驚,邵清竟打橫抱著姚娘子踏了進來,后頭還跟著姚娘子的弟弟。
葉柔一時不知發生了何事,呆愣愣地立著,
大半年沒回來的邵清,以淡然卻無隔閡的口吻吩咐葉柔:“門口那車夫還等著,你將汝舟送回青江坊蔡學正和沈姨母宅子,再與兩位長輩道一句,姚娘子在此處。旁的你也莫多問,汝舟自會與他們說。”
邵清將姚歡放在榻上。
從一路摟著她,再到將她放落自己的床榻,邵清與姚歡間沒有任何語言的交流。
然而邵清又十分肯定,姚歡方才,沒有要掙開自己懷抱的肢體暗示。
仿佛因為,身體如一搜險些毀于颶風惡浪的小舟,終于避入安全的港灣后,她對于外界的反應,就倏地麻木了。
如果不算汴河邊為她驗傷,以及在蘇頌宅邸卷著她避開弩箭那次,邵清是頭一回擁抱她,并且抱得這么久。
但懷中人的狀態,既意味著不抗拒,也意味著渺漠無一絲情動。
這反倒大大減弱了邵清的局促。
他更未因自己今夜的所見所歷而沾沾自喜,渾無“老天在我一回京就送了個大禮”的感慨。
他此刻,只關心姚歡那渙散的目光,何時能重新聚焦。
“姚娘子,你可要飲些湯水?”他小心翼翼地問。
邵清話音未落,忽見姚歡像被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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夾夾了尾巴的貓兒一般,噌地從榻上一躍而起,跳到地上。
她回頭看,眉眼唇鼻霎時扭曲,組合成一種極為復雜的表情。
榻上,片刻前潔凈如霜的枲麻床單上,一塊不算大卻觸目驚心的血污。
她瞪著眼睛與邵清道:“不是我的,不是我的……”
姚歡當然知道,那不是自己身體里流出的血。
正因如此,她才覺得憤怒、暴躁直至惡心到要嘔出來。
她眼前出現那個神色詮釋了教科書般的“低俗猥瑣”的婦人,就像洋洋自得的巫婆,將那塊淤血般的雞心往她體內塞,一面還帶著教訓的口氣道“未嫁而失貞,只有這玩意兒能保你的顏面”。
在那陌生的屋子里醒過來時,身邊哭哭啼啼的小汝舟被那惡婦訓斥,已讓姚歡陡然明白了惡婦的身份。
她也意識到,惡婦的所為,針對的是姚家姑娘的軀殼。但她依然毫無遲滯地,感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難怪上輩子看電影《風聲》時,里頭最惡劣的刑罰,是黃曉明所演的日籍軍官,用游標卡尺丈量李冰冰所演的知識女性地下黨員的身體部位。
人非禽獸,越是精神世界構架完善的人,越是在意自己的尊嚴。
被自己從品行到智識都鄙夷的人,輕易地就限制了反抗能力,然后用一顆破雞心,進行從身體到人格上的全方位羞辱,這種創傷,遠遠甚于刀割火燎。
姚歡在短暫的咬牙切齒后,又撲到榻邊,將床單胡亂地抓起,試圖揉成一團。
邵清再次上前抱住她,一手控住她的肩頭,一手果斷地將床單從她手里扯走,扔在地上。
這一回,邵清能感到懷里的人,開始發抖,繼而額頭抵住了他的肩窩,抽泣起來。
邵清的臂膀環得更緊了,他的手掌卻無撫動之狀。
他靜默無言。
他確定懷中女子有堅強的底色,也理解她身為凡胎塵骨的脆弱與崩潰的權利。
這樣的她,不應再經受“你當初怎地看上他”、“你們這大半年發生了何事”、“你今日又是如何入了圈套”的殘忍盤問。
她自己有修復的能力,此刻只需要真誠而安全的懷抱。
待感到她的氣息稍稍平穩了些,邵清才松開她,扶她在書案前坐了,柔聲道:“我去生灶燒水,葉柔回來,讓她尋她的衣裳給你換了。”
姚歡抬起雙眸:“謝謝你。”
她好像確實回過神來一些,緊跟著又問:“可是你怎么會知道……”
邵清道:“今日你能脫險,其實,并非因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