虬髯漢子見邵清的面色,驚惶怯懼,袍袖抬起護住心口,縮肩瞇眼,全然不敢與自己對視。
只他身形,倒是往榻邊挪去,似有回護榻上女子的意思。
此時,對面艙房亦被水匪打開,那水匪道:“此間的客人呢!”
邵清顫巍巍地老實道:“那,也是我家買的艙房。”
虬髯漢子指著榻上捂住裘襖、明顯往邵清身邊躲藏的姚歡,道:“她不是你娘子?”
邵清道:“是家中小妹,不耐水路,受了風寒,病了。”
虬髯漢子鼻子哼一聲,懶得再多問,沉聲道:“將銀錢細軟,快些交出來,莫勞爺爺動手。”
又與對面的同伴道:“仔細翻翻,莫漏了女子的銀釵首飾。”
邵清見這虬髯水匪的目光中,雖有兇戾之勢,倒無淫邪之相。
邵清越發表露出愿意破財消災、絕不反抗的服從姿態,躬身從榻下拖出篋箱和兩個包袱,一一打開。
虬髯漢子命邵清將所有東西倒在地上,抬腳踢開了幾本書,其中就有被姚歡拆了姨父買的詩集、夾入賀詠所托的憑證后再裝訂好的一本。
漢子在稀里嘩啦的聲音中,準確地辨出一大一小兩個錢袋子里,裝的應是銅錢串子和更為稀罕的銀角子
“阿順,過來收魚。”
漢子用黑話切口喚著對面的同伴。
那叫“阿順”的同伴,肩上搭著羊皮口袋,懷中抱著從姚歡艙房里翻出的衣裙,急步跨過來,先將銀錢裝進羊皮袋,待塞到衣裙時,忽地瞥到姚歡裹著遮面的裘襖,立時撲上去也想搶了來。
邵清正要下意識地去格開那雙毛茸茸的臟手,虬髯漢子卻一把搡開這同伴,粗聲道:“莫欺負女人,何況還是個病著的。”
“三當家教訓得是。”
那阿順諂媚道,便往背上羊皮袋往外走。
虬髯漢子也縱身出屋。
幾乎同時,邵清和姚歡聽到斜對面的屋中,傳出端木公子的聲音:“啊?連衣服你們也要,我脫,我脫,給,給你們!”
遇上打劫,喝醉了睡到現在的端木公子,終于醒了。
叮啷當啷一番險象亂象后,五六個劫匪的腳步聲,才消失在船艙盡頭。
邵清緊繃的心神不及稍有松懈,端木公子已扶著門板來找他們。
“趙兄和趙娘子可無恙?嚇死我了,阿彌陀佛,此地不是魚米之鄉么,有道是倉廩實而知禮節,怎的盜匪橫行?還有沒有王法了!”
端木嚴看看邵清,又看看姚歡,繼續道:“你們不覺得船主有蹊蹺嘛!好好的為何偏離江面,不成,這交了船資還被人賣了的虧,哪能不明不白地就咽下去?我去找船主理論!”
他一臉義憤填膺,正要折身往船頭去,忽地“啊”一聲,面上再次變了色。
原來不過片刻間,水匪們竟又回轉來。
“不是這幾個婆娘,這幾個哪有半點姿色,應是里頭那間,那個病著的。”
其中有人道,似是那叫作“阿順”的水匪。
邵清聞聲,凜然大驚間,已轉了手腕,抽出袖袋里的柳葉刀。
這一回,門外首先現身的,是個鷹眼狼肩的高個子水匪,八字須,面頰兩側的脂肪仿佛被抽干了一般,更顯得冷酷陰森。
他對身邊的虬髯漢子一指榻上的姚歡,道:“老三,將那女子帶回去。”
虬髯漢子竟有些猶豫:“二哥,這趟所得頗豐,去江州找人牙子亦能尋得好資色的,這一個尋常趕路的良家女娃,放過吧。”
瘦高個側目剜向他:“老三不愧曾是斯文讀書人,心軟。大哥待你那樣好,你倒去可憐外人,笑話!這些有錢人,吃個魚都能花得好幾貫,壞,十分的壞,不搶他們的女人,搶誰的?”
他此話一出,不說邵清和姚歡,便是端木嚴,亦是猜出來,此一帶,大約早已被這些水匪控制,而漁民們,多半是一邊做買賣,一邊給他們傳遞消息,告訴他們,往來船只,哪些是公家運糧船或者官眷船,動不得,哪些尋常的商船客船上,又是怎么個情形。
虬髯漢子臉上無奈之色一閃而過,嘴唇微咬,便要遵了二當家的指令,拿刀背去拍開邵清,準備將姚歡拖起來。
不想端木嚴驀地大咳三聲,挺胸擋在邵清和姚歡之前。
他笑嘻嘻道:“哎,你們要找好看的?我就長得挺好看呀,怎地不找我啊?”
虬髯漢子一愣,沒想到這剛剛被扒了錦袍、月白中衣裹著副瘦削身板兒的小公子,方才明明一副弱雞膽顫模樣,此刻竟挺身而出,還這般說著不三不四的頑笑話。
他身后的二當家聞言,目光一厲,道聲“臭小子找死”,便撞開虬髯漢子,伸出長臂,欲去抓那端木公子。
說時遲那時快,邵清“唰”地掏出柳葉刀,抬腳踢向虬髯漢子的手腕,待他手中樸刀應聲落地的同時,一把將瘦高個漢子拽了過來,柳葉刀的鋒刃正抵在他的咽喉處。
“再是落草為寇,也不能失了人樣。你們下船,不然我這就捅死你們這頭領。”邵清冷冷道。
虬髯水匪見二當家突然被制住,正愣怔間,卻聽端木公子大喊:“對,對,非人哉,非人哉,衛叔叔們,動手!”
隨著他這句話,只聽過道里,伴隨著鋼刀落地的聲音,水匪們哎呦、哎呦,接二連三地喊起來。
不過霎那,狹小的空間中人影一閃,虬髯漢子這三當家的,已被沖進來的那人反剪雙手,壓住脊柱,摁在艙房地板上。
邵清和姚歡定睛一看,這身手了得的中年人,面孔熟悉,分明是船上同行的另一位客人。
那人胸口起伏,竟頗有責怪之意地對端木嚴道:“殿下,區區蟊賊,莫說六七人,便是六七十人,我們幾個料理了,難道又是什么難事嗎?方才為何不讓吾等動手?”
他喊端木公子“殿下”?
哪國的殿下?
邵清和姚歡,皆是又驚又疑,瞪眼望著端木公子。
端木公子探頭看看過道里,水匪們已然被自己扮作船客的五六個侍衛制服,才回轉身來,不好意思地沖邵清和姚歡拱拱手。
“小弟不姓端木,姓段,大名段正嚴,字和譽。”
姚歡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這不就是,金庸《天龍八部》里,段譽的原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