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歡趴在樹叢后,上牙咬著下唇,喉頭仿佛瞬間干涸。
但看到邵清在眨眼間解決了一個對手,姚歡的緊張與害怕,被專注替代了。
她并不是沒有這個時空經歷過生死攸關的場景。
剛穿越來十幾天,她就被曾府那個吃了毒菌子的可憐孫子,差點摁進深井里。
舉告了謀害福慶之事后,在蘇頌宅子里,她更是單獨面對過那幾個不知受雇于何人的殺手。
現下,她相信邵清不是莽撞地現身救人,他應是有把握,可以以一敵三。
但姚歡覺得,自己不能像個木雞似地,縮在草團里,什么都不做。
馬植不是個傻的,說不定下一步便往這里搜索來。況且,萬一后頭,馬植還有手下增援呢?
姚歡瞪眼盯著前方的交鋒,先頭只被戳傷肩頭的契丹人,在馬植的呼喝下,又與邵清近身格斗起來。
馬植則似乎并不會武功。他出言指令后,就有些慌亂地,去看騾子背上的完顏宗寧,想把宗寧扒拉下來,卻顯出古怪的踟躕之意。
姚歡遂不再猶豫,她手腳并用,貼著草叢往大樹下爬過去。
杜京山的胸口,扔著契丹人從完顏宗寧身上取下的腰刀。
刀不大,刃面在月色里閃著寒光。
這樣的寒光,在如此急如弩箭、間不容發的時刻,好像從物形搖身一變為號音,催促著渾無斗殺技能的人,也能于驟然間血脈賁張,果決地抓住唾手可得的武器,沖出去,幫助至親之人多一分勝算,少一分危險。
姚歡只深吸了一口氣,就竄出去,抓起那把腰刀。
她的右掌剛剛握緊刀柄,十余步外,邵清大約因為方才左臂掛傷,兩招之間滯頓了一息,被對手翻身壓在地上。
目睹兩個博斗者僵持間,姚歡覺得自己的腦子是空白的,不再有瞻前顧后的思維,來干擾視線的一往無前。
目光引領著她,令她好像一支簡陋卻無法后防的鳴鏑,又如捕獵中面對獵物露出薄弱部位的猛獸,筆直地往那片背脊沖過去。
“啊!”
契丹殺手凝神于身下的勁敵,哪里料到后心遇刺,肩頭本能地一顫,指力腕力皆是一松。
邵清急喝一聲“歡兒你后退”,言語間已制住對手的右腕,肩胛處和腰腹處驟然發力,抬起上半身,借勢將對手反壓下去。
姚歡只接收丈夫的指令信息,不及拔刀,呼地往后跳。她毫無格斗中步伐章法的底子,腳尖腳跟絆來繞
去,退不得幾步,就一屁股坐在草地上。
好在勝利的畫面很快展現于眼前。
邵清終于將契丹殺手摁在地上。
殺手后背上那把被姚歡匆忙間扎入一半的尖刀,在邵清的男性氣力下,“噗”地一聲,盡數沒入契丹人的胸膛。
眼見得情勢突變,馬植身無武技,手無寸刃,卻驚怒至極,扯下宗寧背上的大角弓,直往坐在地上喘氣的姚歡撲去,瘋了一般將弓弦勒上她的脖子。
不待姚歡撕打掙扎,邵清已躍過來,鉗制住馬植的大臂與前臂,使力一扭,馬植關節錯位,慘叫著軟了手。
邵清拖起姚歡,攬著護著疾退十余步,盯著沒有還手之力的馬植,以及那吃了致命刀傷、仰躺在地不再動彈的第二個契丹殺手。
正在此際,林間竟又傳來悉悉簌簌的動靜。
邵清還在緊張地思慮,是野獸還是馬植的后援時,有年輕男子的喊聲響起來。
“林牙,世子在這里!”
“清兒,你看起來,完全是個宋人了。”
遼國南京留守耶律淳最重要的契丹族文官伙伴——蕭思惠,望著數年未見的養子,語氣平靜地,操著漢話,作出上面這句評價。
在遼國南面官職體系內,執掌文書制誥的翰林院各級官員,契丹語叫作“林牙”。蕭思惠是南京總知翰林院事,因而屬下們都稱他蕭林牙。
邵清對于養父的從天而降,顯得不知所措,又在呆懵中,下意識地將姚歡摟得更緊了。
蕭林牙瞥了一眼姚歡,繼而盯住了邵清的左臂,微微側頭,對身后一個豎著發辮、勁裝打扮的女子道:“有勞葉大娘子,給清兒的傷處敷點藥,裹一裹。”
葉柔的姐姐,葉蓉,忙走到邵清身旁,先與姚歡點個頭,姚歡忙從邵清掙脫出來,輕輕翻卷起丈夫的衣袖,托起他的胳膊。
葉蓉借著月光,湊近看清刀痕處,用絹帕小心地拭去滲血,掏出個牛皮縫的囊袋,往傷口上撒金瘡藥粉。
一邊撒,一邊歉意深深:“世子,對不起……”
蕭林牙開腔道:“清兒,是我發現葉大娘子南來的,我帶人跟到了白溝那頭,截住她問了,又命她帶我過來尋你。此事你不能怪葉大娘子,她難道敢騙她的蕭伯伯嗎?”
邵清低頭不語。
蕭林牙將目光一轉,投向癱坐在地的馬植,冷冷道:“你看著面熟。”
邵清這回開口了:“父親,他是馬宣副的兒子
,叫馬植,女真質子在燕京城,便是住在馬府?可今日,他要殺女真質子。樹下那個已經死了的商戶,是耶律節郡王侍妾的哥哥,姓杜,也是杜宰相的遠方親戚。方才我聽馬植吩咐手下的意思,似乎要作出質子與姓杜的互相爭斗而亡的假象。”
地上的馬植,心頭的震驚比方才更熾烈的數倍。
在燕京城的貴胄宴飲中,馬植遠遠地見過蕭林牙。蕭林牙是契丹后族一脈的蕭氏,又總領翰林院,常隨耶律淳北上向遼主面陳國務軍機,莫說是南院的漢人宣徽副使,便是南院的漢人宰相杜公謂,實際地位亦不如這蕭林牙。
馬植盯著邵清,這片刻間毀了他一番大籌謀的宋人混蛋,叫蕭林牙“父親”?他娘的,這是個契丹人?
蕭林牙的親隨,巡視一番,稟報說,地上兩個、樹下一個,都已經死透了,騾背上的少年只是昏睡著。
蕭林牙走到馬植跟前,居高臨下道:“說是馬宣副家,我就曉得了。女真質子,完顏部的長孫,到了燕京城后就住在你家。郡王將他安置給漢官看著,也是怕契丹人欺凌于他,惹來麻煩。這幾年,我始終聽你父親說,女真小子與你家處得不錯,太太平平的。你為何要殺他?是你父親的意思,還是旁人的指示?”
馬植不予理睬,好像靈魂已經游離了自己的軀殼。但他心中對于蕭林牙最后一句,著實更生恨意。聽起來,這個不可一世的契丹大臣,好像把他馬植,只當成負責奉命行事的鷹犬來質問。
正僵持間,蕭林牙的親隨稟道:“林牙,騾子上的小郎,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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