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媽媽尚在伙房內收拾著碗筷,自顧自的怨道:“這些個下人,干活兒一點也不利索,都是些不中用的。”
走去灶臺前,發現簍內的干糧少了一份,定是被人偷食了,估摸著應是三娘子吧。
臨近夏時,天兒返潮,干糧久置易壞,萬萬不可誤食。
“罷了罷了,三娘子尚小,不懂事亦是正常,偷食便偷食吧,別吃壞肚子便可。”吳媽媽自言自語道。
周氏進入食堂,眼下姜家眾人已食足,再瞥眼屋頭外的月兒,早是捎上廊闕,不會兒便該回寢就安了。
想起姜禛尚在祠堂內跪著,吳媽媽連忙出聲道:“姜老,三娘子還在祠堂跪著呢!今兒個要不便算了吧。”
姜老太太亦在猶豫著,這天兒入夜后甚涼,若是被衾單薄,保不齊便得受寒了,讓那小丫頭跪一夜,定是萬萬不可的。
定心后回道:“唉!去將她喚來吧,我有些話兒得同她說說。”
“成成成。”周氏心思細,令下人前去她不放心,這當子已是出門朝祠堂去了。
一旁的崔氏雖面露不悅,可姜老太太主家,她亦是不敢不從。
姜禛日里可沒同崔氏有何過節,甚者有數次被其刁難,她亦是忍下了,說到底還是老一輩的恩恩怨怨,罪不及子嗣。
其母得寵,崔氏早已心生妒忌,好容易將她熬死了,姜老爺卻又被貶,一家人下落江洲,每每秋時方才能見上一面。
她似有些倦了,垂著個小腦袋,眼皮子一張一合,愈來愈沉,怕是待會兒便要“噗通”一聲,睡去地上了。
好在周氏前來,將其喚醒:“瑤瑤!瑤瑤!醒醒,你這妮子,這也能睡著。”
聞見聲音,姜禛迷迷糊糊抬眼,見來人是周氏,忙甩甩小腦袋,應道:“姨娘,瑤瑤方才,呵呵,打瞌睡了。”
“可別再這兒睡,這地兒涼,若受寒了,那可有你苦頭吃的。”邊說邊將姜禛扶起。
顫顫巍巍之下,她竟一屁股坐去地上,嚷嚷道:“哎呀!我的屁股!姨娘,瑤瑤怕是腿麻了!”
周氏性子沉穩,不急不緩,在一旁候著,待她能自己起身活動時,這才將她攙扶著,離開祠堂。
姜禛隨周氏一同進屋,她這小腳丫子早是站不住了,雖有水心同小韭二人給的座墊,可久跪之下腿仍在犯麻。
一個踉蹌便跌去地上,姜老太太見狀連忙上前攙扶,心疼道:“瑤瑤!當著點兒!”
不一會兒卻又轉喜為怒,斥道:“你給我去那兒坐好!定是許久未罵過你了!”
姜禛垂著個小腦袋,不敢還嘴,老老實實的坐在一旁,挨著訓。
“你下年開春便要滿歲了!屆時還得會京城本家的,你而今這頑劣的性子,去到那兒有的是人收拾你!”姜老太太語重心長的念叨著。
她的小臉兒上雖有點點淚花浮現,卻是咬牙逞強著,一雙小手兒揪著衣袖,怎怎瞧著都似有委屈在心。
除非他來。
姜老太太的說教半點兒用沒有,皆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只因她這心里頭,惦記的全是他。
此時此刻,只想見到他,這種念想愈發強烈,說不清,道不明。
話說多了,這嘴巴子亦是干的不行,姜老太太端茶潤潤口唇,半夏卻是著急忙慌的趕來了。
似見不得他人如此狼狽,姜老太太訓道:“瞧你這火急火燎的勁兒,成何體統!”
“是是是!姜老您教訓的是!半夏定不會再犯了!”半夏懼道。
再是抿一口茶,詢道:“好了好了,看你如此著急,出何事兒了?”
“回姜老太太的話兒,門外有二人求見,其中一位是……是……”半夏定是被嚇傻了,結結巴巴好一程,這才道出:“是官大人!”
“官大人?!哪位官大人?!還不快快請進來!”姜老太太亦是坐不住了,姜家一家老小遷至江洲,至此,便從未有哪位官大人登門拜訪過。
姜禛卻是安心了,方才積壓許久的淚水,亦在此刻涌出。
——他終于來了。
姜府內甚是熱鬧,不時便有二三下人自客堂內走出,端茶倒水,好不忙活。
來者是客,但眼下李巳已入座首位,身旁還有一少年郎,正是陳譯。
姜家眾人皆惶恐,不敢做聲,此等人物他們可得罪不起。
除了姜禛外,這二人她可都見過,更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見眾人皆不出聲,如此磨磨唧唧可不妥,陳譯率先開口道:“姜禛姑娘,你無事吧。”
言罷,再遞上一塊兒手巾,愿她能擦擦面兒上的淚水。
“我無事。”姜禛故作逞強道,話雖如此,可她這梨花帶雨的慘樣兒,哪哪瞧見都不似無事兒。
對于姜禛這丫頭,李巳亦是多有關心,不時便會噓寒問暖幾句,同其長輩一般。
姜家眾人瞧著納悶,如此寵她,為何?莫非認識?
不解不解。
姜老太太幾經猶豫,終是開口道:“李大人,您老深夜登臨姜家,有何要事呀?”
聞言,李巳并未回話,而是看向陳譯,似在待其指示。
陳譯伸手置在茶案上,指尖點三聲“咚咚咚!”李巳立馬心領神會道:“老夫深夜前來定有要事。”
再是看向姜禛,繼而說道:“這要事便是同這位姑娘致歉。”
“致歉?!”眾人皆是面面相覷,不敢相信,這都多少年過去了,全是姜禛再外惹禍,他們還得給人上門賠不是,尤為傷神。
而今竟也有人同她致歉,這還是頭一回遇見。
待李巳將今下郡守司內所生之事,一五一十盡數道出,眾人這才曉得,的確是他們冤枉這丫頭了。
“總而言之,乃李何兩家勾結,魚肉百姓,這位姑娘并未有錯,倒是委屈她了。”言罷,李巳又是看向陳譯,見其依舊不露聲色,單單靜坐一旁。
姜禛面兒上的淚水總算止住了,小姑娘家哭哭啼啼的,可著實不討喜,她還是露笑之時最為俏麗。
再看向身旁的他,沖其吐出個小舌頭,謝道:“哼!多謝!”
“呵呵,你這小丫頭,當真有趣兒。”陳譯搖了搖頭,樂道。
待將李巳送走后,姜家眾人又是忙活起來了。
姜老太太是個明事理的,曉得被人冤枉定是不好受的,眼下正招呼眾人,一塊兒前去姜禛屋內,好生致歉一番。
方才進屋,卻見姜禛縮在榻上,將小腦袋埋于枕中,不知其是悲還是喜。
趕忙朝姜禛身旁靠去,歉道:“瑤瑤乖,都是祖母的錯,是祖母冤枉瑤瑤了。”
姜禛抬頭,雖依舊苦悶著小臉兒,可誤會解開,她這心頭亦是好受許多。
“瑤瑤莫要難過,都為祖母的不是。”話罷,再是枯手扶面,倒是怪癢癢的。
“崔惇!你也快些過來,同瑤瑤道歉。”姜老太太沖身后的崔氏喚道。
聞言,只見崔氏躡手躡腳的走至跟前,明眼人皆看的出來,她定是不愿的,無奈,姜老太太的話兒她不敢不從。
觍著臉,歉道:“三娘子,今兒個是你崔姨錯了,是你崔姨冤枉你了,對不住了。”
姜禛甚是厭她,若非她提那一嘴,自己亦不會被罰跪,她倒想耍耍小性子,為難其一番,可姜老太太尚在,如此為之定是不妥的。
罷了罷了,也算因禍得福吧,又讓自己遇著他了,勉為其難道:“成吧,既祖母同崔姨都道歉了,那這茬兒便就此揭過吧。”
見姜禛表態,姜老太太可算安心了,笑道:“好好好!自家人可不能鬧別扭,就此揭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