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千塵:“……”
她給自己也倒了杯茶,垂眸聞著茶香。
她隱約可以猜到后續的發展了。
沈氏又喝了口茶,才接著道:“我拒了。”
“我還跟楚令霄說,他既然是個男人,就該有點擔當;出了事,就讓女人出面,算什么男人!”
“當下,楚令霄氣得把茶幾上的茶碗茶壺全都砸了,甩袖而去。”
“那一次,直到姜敏姍被送走,我們才‘和好’。”
說到“和好”時,沈氏心中只覺得諷刺至極,苦味更濃了。
都十幾年過去了,沈氏從來沒再提過姜敏姍未婚先孕的事,時間久了,她也漸漸把這場爭執淡忘了,反正那也不過是無數次大小爭執中的一次而已。
沈氏再次端起了茶盅,然后又放下,心中浮現某個想法:難道說……
沈氏感覺心口又是一抽,仿佛心臟被人攥在掌心似的。
楚千塵也看得出沈氏在想什么,點了點頭,“或許就是因為這件事吧。”
沈氏瞳孔微縮,其實她到現在還有點懵。
那個時候,她才剛嫁入侯府不久,也沒有和楚令霄撕破臉。
楚令霄與他表妹姜敏姍的那點茍合之事雖然令她不悅,但也沒什么大不了的,說到底,京中這么多宗室勛貴府邸,亂七八糟的陰私事太多了,其中不乏這種男女之事,比如延安侯府的三老爺年輕時還曾與其父的小妾偷情,被人抓了個正著,在京中傳得沸沸揚揚。
還有什么私奔、無媒茍合等等的事不勝枚舉。
她只是沒有答應楚令霄去找老侯爺求情,就能激起楚令霄這么大的惡意,甚至不惜把恨意宣泄在親女的身上?!
沈氏驚疑不定地想著。
此時此刻,她不禁聯想到這些年來楚令霄的種種,他千方百計拖延請立世子,他悄悄調換了楚云沐的藥膏,他為了皇帝的賜婚,甚至動了讓楚千塵暴斃的念頭……
楚令霄這個人根本就自私自利,心胸狹隘,且毫無下限。
沈氏忽然覺得這事是楚令霄做得出來的!
她拒絕了他,又斥責了他,他因此就記恨她,要她痛苦,要她一輩子活在一個巨大的秘密中,要她替別人養女兒,要她的女兒受盡折辱……
只是想想,沈氏的胸膛又是一陣劇烈的起伏,一種難以控制的情緒涌上心來,幾乎要將她整個覆滅。
當沈氏認清了這個殘酷的現實時,很多事就變得清晰了起來。
所以——
當年的這一切都是楚令霄一早就謀算好的,才會有她的突然早產,才會有那一片混亂,才會有那后來的粉飾太平,甚至殺人滅口……
楚令霄的心實在太狠,也太毒了!
見沈氏氣息急促,楚千塵趕忙給她揉了揉虎口的合谷穴,無奈地嘆了口氣,道:“娘,您再這么激動,身子可就養不好了。”
“您比王爺和沐哥兒還不聽話!”
她似在埋怨,可是語氣軟軟的,帶著幾分嬌氣與可愛,聽得沈氏的心一下子就軟了下來。
她忍不住抬手去摸楚千塵的面頰,仿佛在碰觸一個易碎的珍寶似的。
沈氏溫柔慈愛地看著楚千塵,在心里對自己說,她不能再病下去了,就像娘昨天說的那樣,塵姐兒還需要自己給她撐腰呢。
現在塵姐兒還背著庶女的身份,讓姜敏姍的女兒占著本該屬于她的一切……
為了她的一雙兒女,她不能頹喪。
她要做的事還有很多!
沈氏的眼睛一點點地亮了起來,那么堅定,那么包容,仿佛一片浩瀚無垠的星空。
這時,一陣打簾聲響起,穆國公夫人就進來了,看著這對手握著手的母女倆,心里有點悶,有點難受。
她其實早在一盞茶前就到了,攔下了給她行禮的丫鬟,在外面也聽到了一些,當下就氣得她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
穆國公夫人緊緊地攥著手里的佛珠手串,問道:“阿芷,你有什么打算?”
這些事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楚令霄簡直欺人太甚!!!
沈氏擰眉沉吟,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眸光幽深。
穆國公夫人單刀直入地問道:“阿芷,你想和離嗎?”
這簡簡單單的一句問話令得陳嬤嬤、冬梅和琥珀三人皆是一驚,瞳孔猛縮,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沈氏當然想和離,她最好能夠離開楚家,和楚家、楚令霄從此再無瓜葛。
但是,按照大齊的律法,女子和離能帶走的只有她自己的嫁妝。
她的一雙兒女,還是只能姓楚,只能留在楚家,留下永定侯府,那還不是任由楚令霄磋磨,畢竟父殺子,無罪!
沈氏握緊了楚千塵的手,搖了搖頭,“不和離。”
她不是不想和離,只是不能。
沈氏抬手做了個手勢,陳嬤嬤、冬梅和琥珀三人就退了出去,只留祖孫三人。
“……”穆國公夫人疲憊無力地嘆了一口氣,覺得這件事就難辦在這里。
和離,能脫離楚家的只有沈芷一人。
楚千塵雖然出嫁了,但也是姓楚的,是楚氏女。
楚云沐更不用說了,才五歲,一旦父母和離,他肯定是與世子位無緣了,將來還指不定要受繼母蹉跎。
楚令霄是楚千塵與楚云沐的父親,他做的那些丑事傳揚出去,連帶楚云沐也面上無光,這輩子都會因為有那么一個父親被人指指點點。
穆國公夫人覺得自己的心口又像是被灼燒似的難受。
這時,就聽沈氏又道:“不和離,但可以喪夫。”
她的聲音輕輕淡淡,不慍不火,帶著一種輕描淡寫的堅定。
她的眼眸又黑又清又亮,閃著如刀鋒般尖銳的亮光,又似一口千年的古井,看得穆國公夫人心里微微發寒。
“……”穆國公夫人定了定神,嘴唇微動。
女兒的意思是,她想……
理智上,穆國公夫人竟覺得這樣也好,可以一了百了,但是,她的女兒是嬌養長大的,怎么能讓她去殺人呢,為這么個人渣弄臟自己的手不值的。
屋子里靜了一靜,一個“噗嗤”的笑聲打破了古怪的氣氛。
楚千塵忍俊不禁地笑了出來,露出一排整齊的編貝玉齒,眉眼彎彎,仿佛是聽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似的。
沈氏想跟楚千塵說她不是開玩笑的,可是,楚千塵朝沈氏又湊近了一些,用雙手把她的右手握住了,凝視著她的眼眸,正色道:“娘,還是和離吧。”
“您還年輕,沒必要把這一生都搭在永定侯府。”
說到“永定侯府”時,楚千塵的臉上波瀾不興,仿佛在談論著一個無關緊要的地方。
她可以想到沈氏與穆國公夫人在顧忌什么,她們的這些顧忌在活了兩世的楚千塵看來,實在微不足道。
對楚千塵來說,永定侯府不是什么好地方。
前世十四歲的她也害怕被趕出家門,當她被逐出家門時,只覺得天地像是顛倒過來,人生灰暗一片,再沒有了希望。
可是,后來她遇上了王爺,她才發現了天地之廣闊。
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
沈氏的人生還有很長很長,楚千塵不想她一輩子被困在永定侯府的四方天,她的人生不該僅僅是為了一雙兒女活著。
沈氏沒有應,只是溫柔地拍拍楚千塵的手。
她手上的動作有多輕柔,心里就有多恨。
她一遍遍地告訴自己,她不會放過楚家的!
沈氏的眼中迸射出仇恨的光芒,根本壓也壓不住。
楚千塵自是看得出來,現在的沈氏有些偏激,恨意在她心中占了上風。
人在憤怒的時候,無論旁人怎么勸,勸什么,都沒用的,得讓沈氏自己想明白才行。
楚千塵心里既心疼又無奈,在她看,沈氏把自己的一輩子困在侯府是不值的。
她更知道,沈氏之所以會做出這個決定,說到底并不是為了她自己,而是為了楚云沐與自己。
所以,他們只要讓沈氏放心就行了。
慢慢來,不著急,這一世,她們有的是時間。
穆國公夫人看著這對母女,眼眶微微熱了起來,心里有酸楚,更有慶幸,幸好他們還是發現了真相,幸好他們沒被楚令霄蒙騙了一輩子,幸好!
穆國公夫人用帕子輕拭眼角,這時,冬梅在外面稟了一句:“夫人,馬車準備好了。”
沈氏把冬梅叫了進來,讓她服侍自己起身,冷聲道:“我要回一趟侯府,先去討點利息。”
現在,楚令霄不在京城,她無論是想和離還是想守寡,暫時都辦不到,那只就有先找太夫人討點利息了。
“阿芷。”穆國公夫人微微皺眉。
長女昨天之所以會吐血不止,命垂一線,就是因為怒極攻心,她不能再受刺激了。當下,她還是應該先養病。
“娘,你放心,我心里有數,我沒那么脆弱。”沈氏再次道,神色堅定地看著穆國公夫人與楚千塵,“這一趟我必須去。”
她的這口氣憋得太久了,再憋下去只會再次郁結于心。
她已經認回了親生女兒,沒道理憋傷了自己,令得親者痛仇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