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福堂里,更是亂了套。
王嬤嬤給太夫人用了嗅鹽,又給她順氣,好一會兒,太夫人才緩過勁來,臉色慘白。
“令宇,你大哥到底是犯了什么事?”太夫人聲音微顫地說道。
上午太夫人就知道長子回京的事,想著長子有差事在身,一回京直接進宮也是理所應當,甚至后來看到宸王府被錦衣衛封了,她也想過是不是長子的功勞。
她正等著長子回府,想給長子慶功,誰想到長子沒回來,等來的是他被押入天牢的消息。
太夫人越想越慌,手足無措地看著楚二老爺,“你可得幫幫你大哥啊!”
屋子里,那些下人全都被遣了出去,只留了太夫人以及侯府其他三房的老爺夫人們,氣氛凝重。
楚令宇見太夫人沒事,略略寬了心。
隨即,他又深深地皺起了眉頭,有些煩躁地憤憤道:“娘,這是皇上親口下的旨,我能怎么幫?!也不知道大哥到底做了什么……”
“我就是想探聽消息,那也要有門路才行。”
楚令宇也試著打探過消息,但是那些人全都諱莫如深的樣子,不肯多說。
旁邊楚令庭與楚令韜的臉色也不太好看,全都恨楚令霄給家里惹禍。
爵位是長房的,好處也都是長房的,可是長房惹了麻煩,卻要連累他們其他幾房也一起遭殃。
劉氏等女眷們更是忐忑不安,她們從來沒經過這種事。
三夫人虞氏囁嚅道:“母親,貴妃娘娘和二皇子殿下那邊……”
她想說是不是去楚貴妃和顧南昭那邊探探消息,說了一半就說不下去了。
都這個時間了,距離宵禁最多也就一個時辰了,就算太夫人現在往宮里遞牌子,今天也肯定來不及進宮了。
劉氏知道太夫人偏心楚令霄,不敢說楚令霄的不是,只能針對楚千塵,抱怨道:“母親,塵姐兒當時也在宮里,她是宸王妃,怎么就不給大伯求情呢!大伯可是她親爹啊!”
三夫人她們也是頻頻點頭。
是啊。太夫人與其為難他們,還不如去宸王府找楚千塵呢。
太夫人冷冷地瞪了劉氏一眼,嘴唇緊抿,沒說話。
這么簡單的道理還用她來說嗎?!
問題是,楚千塵才剛發現自己的身世,現在怕是還在氣頭上呢,她是不可能主動給楚令霄求情的。
太夫人定了定神,又追問道:“令宇,你大哥會定什么罪?”
這一點楚令宇也打聽過,臉色更難看了。
他艱難地說道:“十有八九要奪爵。”
這七個字像是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似的。
仿佛一桶冷水“嘩”地當頭倒了下來,太夫人簡直快心悸了。
這祖宗傳下來的爵位要是沒了……
只是想想,她又是一陣頭暈目眩,差點又要厥過去。
王嬤嬤眼明手快地又在太夫人的鼻下放嗅鹽。
太夫人連續深吸了幾口氣,氣息才漸漸地平復了下來。
楚令宇遲疑道:“娘,大嫂那邊……”
十五年前,楚家遭遇大難,差點被奪爵,都是靠著穆國公府才保住爵位。
那么如今是不是也可以……
太夫人抬手揉了揉眉心,額角一陣陣的抽痛。
自楚千塵三朝回門那日起,沈氏就帶著楚云沐一起回了娘家,至今還沒回侯府呢。
本來,太夫人是想冷冷沈氏的,免得她以為是侯夫人就能在楚家耀武揚威,誰家不是媳婦在婆母面前低一頭的,唯有沈氏這些年就從來沒在她這個婆母跟前服過軟,還非得那樁陳年舊事捅出去。
可是現在,眼看著皇帝都要下旨奪爵了,長子在天牢受苦,太夫人也顧不上別的了。
她咬了咬牙,毅然道:“趕緊備車,我這就去一趟穆國公府。”
馬車在兩盞茶功夫后就從侯府駛出,劉氏也陪著一起去了,太夫人還特意警告了劉氏一番,想讓她對著沈氏伏低做小。
任太夫人想得好好的,卻沒想到,她根本就沒機會進門,直接吃了個閉門羹。
“太夫人,國公府的門房說,今天閉門謝客。”
王嬤嬤灰溜溜地回來了,如實傳話。
她的臉色也不太好看,國公府的回拒太直接了,甚至連個場面上的借口都懶得給。
這說明他們知道楚家是為何而來。
太夫人:“……”
太夫人作為穆國公府的親家,哪次來這里不是被當座上賓,這還是她第一次被這樣拒之門外。
太夫人第一反應就是回侯府,但終究沒說出口。
她幾乎將手里的流珠捏碎,對著劉氏道:“你去一趟。”
劉氏的臉色青青紫紫地變化了一番,心不甘情不愿地應了。
她下了馬車,帶著張嬤嬤一起再去敲了國公府的門。
沒一會兒,劉氏就又回來了,還是同樣的說辭,國公府今日閉門謝客。
太夫人固執地等在國公府外,希望國公府的大門會開啟。
然而,她等了又等,等了又等,國公府的大門始終緊閉著。
太夫人心中的不安隨著夕陽的下墜越來越濃。
劉氏局促地提醒道:“母親,快要宵禁了……”
“……”太夫人心臟像是被戳了幾個洞似的,寒風呼呼地穿心而過,透心涼。
從前,不管侯府出了什么事,都有穆國公府可以兜底,這也是侯府的底氣。
難道這一次連穆國公府都不管他們了嗎?!
太夫人嘴巴微啟,忍不住又掀開窗簾往國公府的大門看去,朱漆大門依舊緊閉著,沒有任何開啟的跡象。
太夫人無力地說道:“回去吧。”
她滿懷期待來,惶惶地走了,當天晚上,太夫人就病倒了。
侯爺下獄,太夫人病倒,侯府的兩根頂天柱連接倒下,讓府中上下更加沒了主心骨了,二房三房以及四房的人等到處打聽消息,可現在楚家正在風口浪尖上,誰也不敢與他們扯上一星半點的關系,全都說得含含糊糊。
就連在國子監上學的楚云逸也受到了不小的影響,被一伙人攔在了課堂外。
“這不是楚兄嗎?!幾日不見,楚兄近來可好啊?”
史子策笑吟吟地搖著折扇,一副風流倜儻的樣子。他身后還跟著包括易城在內的四五人,一起擋住了楚云逸的前路。
不待楚云逸答,史子策就自問自答道:“哎,瞧我這不會說話的,令尊現在還在天牢呢,楚兄你能好嗎?”
反正上次在永定侯府外,他們已經和楚云逸撕破臉了,史子策也懶得再裝什么好哥們了,毫不掩飾臉上諷刺的笑容。
楚云逸的眸子里滿含怒意,雙手緊握成拳。
如果是從前,他早就丟出一句話:好狗不擋道。
可現在,家逢劇變,他不能再隨著自己的性子來。
楚云逸并不知道昨天在御書房里到底發生了什么,連家里的幾位叔父都沒跟他說太多父親的事,只讓他在國子監好好讀書。
家里人不說,楚云逸在外面多多少少也聽到了一些風聲,約莫知道父親是因為誣告宸王才進的大牢,昨天錦衣衛圍宸王府的事也是父親搞出來的。
楚云逸剛聽聞時,腦子里幾乎是一片空白。
父親的心太狠了,他先是在楚千塵出生時將她調包,現在又鬧了這么一出,根本就恨不得置親女于死地……他做的這些事耗掉了楚云逸對他最后一絲敬意。
今早來國子監前,太夫人拉著他的手,語重心長地跟他說了一番話:“逸哥兒,你是長孫,楚家這一代就全靠你了。”
“逸哥兒,你要爭氣。”
太夫人那疲憊不堪的樣子看著老了十歲,楚云逸還從來不曾見過祖母這副樣子。
祖母說得沒錯,他是長孫,家里以后只能靠他了。
他該長大了!
楚云逸抿著薄唇,終究沒說什么,直接繞過了史子策等人,想要離開。
可是,史子策他們是存心來找茬的,又怎么會輕易讓楚云逸離開。
易城往右側走了兩步,再次擋住了楚云逸的前路,陰陽怪氣地說道:“楚云逸,你是眼睛不好,還是耳朵不好,沒聽到子策兄在跟你說話嗎?!”
史子策慢慢地搖著折扇,冷嘲熱諷道:“楚兄,既然身子不適,就該看大夫去才是,來國子監干嘛,這不是誤人誤己嗎?!”
史子策帶來的幾個跟班立刻就七嘴八舌地給他幫腔:
“就是就是。”
“既然生病了,就該退學回家好好養病去!”
“反正你也保不住這個學籍的,別占著茅坑不拉屎,識相點,就趕緊主動退學。”
這些人起初還說得含蓄,說著說著就把話給說白了,話里話外就是要逼楚云逸從國子監退學,想讓退位讓賢,把名額讓給史子策。
楚云逸忍住胸口翻騰的怒氣,在心里對自己說,他可不像楚云沐才五歲,他都十二歲了。
這邊的動靜太大,周圍還有些不少國子監的監生還沒離開,也都朝這邊圍了過來。
國子監開學也沒幾天,新生已經分了幾派了,也有跟楚云逸交好的,都是武科的監生。三四個少年看楚云逸被人欺負,大步流星地走到了他身側。
其中一個青衣少年扯著嗓門與史子策他們對峙,“這里是國子監,可不是你們家,你們憑什么逼楚云逸退學?!”
“楚云逸,你別理他們!”
幾個少年義憤填膺地為楚云逸助威。
周圍的人越來越多,更多的人都是旁觀的,不會輕易站隊。
國子監的監生除非有名士舉薦,絕大多數的監生基本上都是出身勛貴朝臣府邸,但凡家里稍有些門道的監生都得過家里人的叮囑,知道永定侯府這一次十有八九要不行了,爵位怕是保不住了。
相比之下,史家在先帝時是不得志,可這幾年長安侯世子投靠了康鴻達,這次還隨康鴻達去各州閱兵,很得康鴻達的賞識,前途無量。
大部分人都不會去沒事得罪史家,給自家平添敵人。
史子策扯出一個高高在上的冷笑,也懶得客套了,對著楚云逸直呼其名:“楚云逸,你要是識相點,趕緊主動退學,我們也算朋友異常,我還能給你幾兩銀子,權當我好心救濟救濟貴府。”
“不然,等你們永定侯府被抄,你這個大少爺可就一無所有,要淪落街頭當乞丐去了!”
“哼,等到了那個時候,你不退學,還不是會被人趕走,只會更丟臉。”
史子策昂起下巴,又朝楚云逸逼近了兩步,與他四目相對,目光沉沉。
楚云逸的拳頭捏得咯咯作響,冷冷道:“我不退學,又當如何!”
“不退?”史子策覺得楚云逸簡直就是敬酒不吃吃罰酒,手里的折扇往他鼻子上一指,頤指氣使地說道,“不退也得退!你以為你還有得選嗎?!”
“有。”楚云逸說了一個字。
史子策怔了怔,沒懂楚云逸的意思,下一刻,只覺得右腳一痛,然后一陣天旋地轉,他整個人就被往地上倒了下去,摔了個四腳朝天。
他手里的折扇脫手而出,然后又掉了下來,恰好砸在了他的額頭上。
折扇的尖叫這么砸在人額頭上是真疼,史子策慘叫了一聲,捂住了紅腫的額頭。
四周靜了一靜,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楚云逸長這么大,還沒這么被人指著鼻子奚落過,他方才已經是忍了又忍,實在是忍不下去了,就想起了薛風演的一句話:“忍無可忍,無需再忍。”
楚云逸覺得痛快了,隨意地撫了下袍子,又朝四周看了一圈。
很好,這里是國子監,不是玄甲營,所以他沒犯軍規。
楚云逸一邊想,一邊往前走,腳下直接在史子策方才拿折扇的手腕上踩了下去,史子策又發出了一聲凄厲的慘叫,比上次還要尖銳。
十二歲的少年眉目疏朗,形貌雋逸,舉手投足間帶著幾分少年人特有的狂傲、張揚與不羈,仿佛一頭優雅而桀驁的大貓。
與地上慘叫不已的史子策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易城等人皆是大驚失色,紛紛喚著“子策兄”、“史兄”,有的人去扶史子策,有的趕緊上前再次攔住楚云逸的路。
就在這時,后方傳來一個威嚴的質問聲:“你們圍在干什么?!”
周圍的那些監生們大都認出了這個聲音,眾人紛紛給來人讓出了一條道。
來者是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穿了一件太師青直裰,細眼睛,蒜頭鼻,身形又矮又胖,緩步走來時,面頰上的肉似乎都在微微抖動著。
周圍的氣氛因為來者的出現驟然變得凝重起來,空氣一冷。
所有的監生都恭敬地給來人行了禮,喚道:“鄭監丞。”
監丞為從六品官員,專領監務,負責懲戒國子監中的犯錯者,不僅可以懲戒監生,而且連國子監內博士以下的教員若有違規犯錯,也歸其懲治。
史子策在友人的攙扶下站了起來,他一看到鄭監丞,精神一振,捂著被楚云逸踩踏過的右腕,激動地告狀道:“鄭監丞,您來得正好,楚云逸剛剛對我動了手,又打又踹,這么多人都親眼看到了!”
“要不是您來了,他指不定要把我打成重傷呢。”
史子策越說越激動,面色潮紅。
他的右腕鉆心得疼,劇痛讓他的五官變得有些猙獰,額頭的那個腫包似乎又腫了一圈,他身上的衣袍還沾著塵土與草屑,狼狽不堪。
此刻史子策也顧不上整理儀容了,只想好好教訓楚云逸一頓。
今天,他非把楚云逸趕出國子監不可,否則他就不姓史!
他身旁的易城等人立即附和道:
“沒錯沒錯!”
“鄭監丞,像楚云逸這種品德敗壞的人,國子監可不能留啊!”
但凡有點腦子的人都看出來了,史子策他們是想借著這件事讓鄭監丞把楚云逸從國子監開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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