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千凰的胸膛劇烈地起伏不已,目光落在了擔架上的楚云逸身上,聲音發顫:“逸哥兒他怎么會受傷了呢……”
她似乎是在詢問太夫人,又似乎是在自問著。
一雙瞳仁中翻動著異常復雜的情緒,有震驚,有痛惜,有懊惱,還有一點自責。
這是她絞盡腦汁才想到的一段劇情。
在里,皇帝對這爐丹藥期望很重,所以,開爐的那天,皇帝親自去了元清道,還帶上了一眾皇子隨行,想親眼看仙丹出爐,賞賜給幾個皇子同服以示恩寵。
結果,丹爐卻突然炸了。
在里,太子顧南謹救駕,推開了皇帝,而自己卻被炸開的爐蓋傷了右臂。
顧南謹的傷實在太重了,養了半年,右臂也沒法恢復,虛軟無力,再不能執筆。不能執筆之人與殘廢無異,又如何當得起皇太子之位,在群臣的力諫下,皇帝下旨廢了太子。
顧南謹也是不容易,雖萎靡了一陣,但最后還是振作了起來,右手廢了,就慢慢地練就了一手左手字,后來在皇后的籌謀下,又贏回了太子位。
只可惜,今上這個人冷心冷肺,最后顧南謹的太子位也沒坐太久。
楚千凰仔細地考慮過,對顧南謹而言,這個救駕的功勞是禍非福,卻可以助楚家化解眼前的這個危機。
她讓楚云逸去爭一爭這個功勞,也不算奪人機緣,對別人更沒有什么損害。
就算這救駕之功不能抵銷楚令霄的罪,至少也能保住爵位,由楚家其他人來繼承永定侯的爵位。
楚千凰盯著楚云逸那蒼白的面龐,心口微微發緊,朝他走近了兩步。
雙眸緊閉的楚云逸宛如一個死人似的,感覺不到他的呼吸。
楚千凰的心跳猛然加快,又收住了步伐,雙拳握緊。
楚千塵的視線牢牢地鎖在楚千凰身上,皺了皺眉頭,覺得她似乎不敢靠近楚云逸。
楚千凰所有的注意力都投諸在了楚云逸身上,一股苦澀的滋味在心底蔓延。
她也不想的。
她是猜到楚云逸會像顧南謹那樣因為救駕而受傷,卻也沒想過楚云逸會死。
明明她的計劃天衣無縫,明明夢里的顧南謹只是傷了右臂而已,怎么楚云逸會傷到性命垂危的地步呢!!
事已至此,自責也是徒勞。
只是眨眼,楚千凰就壓下了心中的千頭萬緒,雙眼發紅地看向了太夫人。
太夫人心疼地攬著楚千凰的肩膀,“凰姐兒,你也聽說了啊……”說著,她的眼眶又隱隱浮現淚花。
楚千凰深吸一口氣,解釋道:“三公主告訴我逸哥兒受傷的事,我就急忙回來了。”
“祖母,大夫在哪里?趕緊請大夫給逸哥兒看看……”
她的聲音中透著濃濃的擔憂。
回答楚千凰的人是楚千塵:“我來帶逸哥兒回王府。”
楚千塵不想再浪費時間,再次吩咐侍衛道:“走。”
“祖母!”楚千凰不解地看向了太夫人。
太夫人嘆了口氣,拍拍楚千凰的手,道:“我已經請過很多大夫了,都說逸哥兒沒救了。”
“你二妹妹不信,說要把逸哥兒帶去王府,請太醫去王府治。”
太夫人把自己的猜測也說了出來。
楚千凰此刻心神不寧,尤其想到楚云逸之所以會受傷的原因,讓她多少覺得心里愧疚。
她反握住太夫人的手,反而幫楚千塵解釋起來:“二妹妹一向疼逸哥兒,就算有一線希望,她也想試試的。”
“祖母,您就讓二妹妹試試吧,萬一宸王府能請到名醫,尋到靈藥呢!”
“你說的是。”太夫人點點頭,心里并不覺得楚千塵能有辦法救活楚云逸,畢竟連太醫都說了,人沒救了。
她想的是,讓楚千塵試試也好,如果試了,還是失敗了,楚千塵一定會覺得愧疚。
那么,她完全可以借著安慰楚千塵的時候,再提別的……
祖孫倆各懷心思,目送楚云逸被抬上了宸王府的馬車。
馬車以最快的速度趕回了宸王府,趕車的車夫知道楚云逸傷重,因此把馬車趕得又穩又快。
馬車進門,已經是黃昏了。
楚云逸被安置在外院的一個院落里。
天色開始暗了,因此琥珀就吩咐丫鬟們點了好幾盞燈,把屋子里照得亮如白晝。
此刻,楚云逸身上扎的十二根金針早就停了下來,楚千塵先拿了一顆保命丸喂他服下。
琥珀憋了很久了,忍不住問道:“王妃,大少爺到底是怎么了?”
“內臟出血。”楚千塵肯定地說道。
楚云逸被炸出去的爐蓋撞傷,就如同一個人從高處墜落般,內臟因為受到重擊而破裂。
“王妃……”琥珀猛地張大眼。
五臟六腑破裂,難怪楚云逸吐血不止……
琥珀的眉頭緊緊地皺了在一起,先是擔憂,但隨即想到楚千塵都把人帶回來了,那么……
“能治。”楚千塵平靜地說道,拔出楚云逸身上的一根金針。
幾乎下一刻,楚云逸的眼睫微微顫了兩下,睜開了眼,眼神沒有焦點。
“二姐,你回來了?”
他的聲音又輕又沙啞,表情略顯呆滯,似乎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置身何處。
時間緊迫,楚千塵沒空贅言,簡明扼要地說道:“你的內臟在出血,我現在要找到你的出血點才能給你治。”
內臟出血不似外傷那般一目了然,最麻煩的就是要找到出血點,接下來就簡單多了。
“我會按壓你的胸口腹部,你可以把疼痛分成三個等級告訴我,疼,很疼,非常疼。”
“注意絕對不可以忍著。”
楚千塵想著這小子性子太倔,總喜歡忍著,額外多叮囑了一句。
楚云逸乖乖地應了。
楚千塵收了止痛的金針,楚云逸就感覺四肢都疼了起來。
這算是疼嗎?他正想著,楚千塵開始按壓他的胸膛,第一下是對著右上肺,“疼嗎?”
“疼?”楚云逸的聲音不太確定。
第二下往下移了半寸,“疼嗎?”
“疼。”
隨著一下下的按壓,楚云逸的額頭肉眼可見地滲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琥珀在一旁看著,也替他疼,有些不忍地移開了視線。
但旁邊的聲音依舊清晰地傳入她耳中。
也不知道楚千塵按了多少下后,楚云逸突然發出一聲悶哼,似乎倒吸了一口氣。
楚千塵又在原處按了一下,這一次,楚云逸的身子劇烈地顫抖了一下,痛得他的眼睛幾乎瞠到了極致。
他咬著牙道:“非、常、疼。”
楚千塵的眼睛則亮了起來,聲音也明顯變得輕快了,“是脾臟破裂出血。”
楚云逸:“所以……”
“你可以睡了。”楚千塵順手給楚云逸扎了一針,下一瞬,他就昏迷了過去。
只要找到出血點,就好治了。
楚千塵趕緊給琥珀口述了一張方子,讓她去煎藥。
然后,她又打開了一個針包,重新開始給楚云逸施針。
針灸可以止血,但是必須先辨證,才能選穴治療,再輔以湯藥。
而且,楚云逸的運氣其實不錯,他的脾臟破了,但是創面應該不大,否則,怕是撐不到現在……
周圍靜悄悄的,一點聲音也沒有。
外面的夕陽一點點地落了下去,但是屋子里依舊被燭火照得那么明亮。
夕陽徹底落下后,楚千塵也給他扎完最后一針,這時,琥珀也把湯藥端來了,給他喂了藥。
然后,楚千塵又重新給楚云逸探脈,稍稍舒了一口氣。
傷勢暫時控制住了。
雖然最危險的時候過去了,但是楚千塵也不敢松懈,一直守著楚云逸的身邊。
每隔一個時辰,她就給他行針一次。
以行氣法激發經氣,推動經氣順著經脈運行,氣至病所而有效。
屋內的燈籠被更換了好幾次,燭火燃了整整一夜,燈火通明。
當屋外傳來嘹亮的雞鳴聲時,楚千塵才意識到天亮了。
她不知道第幾次地替楚云逸探了脈。
這一次,她總算放下了心,楚云逸的這條小命終于是保住了。
此時,楚千塵也已經累得精疲力竭,仿佛幾天幾夜沒休息似的。
她“嫌棄”地伸指在楚云逸的額心輕輕彈了一下,低聲道:“傻小子,命真大!”
聲音中透著一絲笑意。
琥珀知道楚云逸沒大礙了,如釋重負,在一旁湊趣地說了一句:“大少爺確實運氣好!”
有王妃這么個姐姐,楚云逸可不就是運氣好嗎!
楚云逸似乎感受到了額頭被人給彈了,眼睫顫了顫,又一次睜開了眼。
他慢慢地眨了眨眼,這一次,他終于意識到了這里不是清風閣。
“這里是哪里?”他問道。
楚千塵又在他額心彈了一下,沒好氣地說道:“閉上眼睛,反省一下。”
楚云逸反射性地認了錯:“我錯了。”
他的聲音有氣無力的。
楚千塵覺得這時候不適合算賬,命令道:“知道錯了,就乖乖閉眼,閉嘴,睡覺。”
楚云逸傷重未愈,其實人還昏昏沉沉的,乖乖地閉眼,閉嘴,一下子就又睡過去了。
楚千塵琥珀也去休息,讓江沅和一個小廝守著楚云逸,叮囑道:“要是他有什么不妥,你們就來叫我。”
“他若是醒了,就讓他繼續睡,反正他現在不能動。”
“一個時辰后,再喂他喝一次湯藥……”
楚千塵把注意事項交代了一番后,就回正院休息去了。
她也是真累了,一倒下就睡著了,但睡得不太安穩,沒兩個時辰她就醒了。
楚千塵就起了身,江浣怕她擔心楚云逸,特意過來了一趟,告訴她楚云逸還沒醒。
楚千塵就暫時沒過去,先用起膳來。
這是早午膳。
楚千塵餓得厲害,腹中饑腸轆轆,一口氣吃了一碗粥、一籠小籠包以及一塊小米糕后,還有覺得余力,又吃起了一碗香噴噴的蟹肉餛飩。
蟹肉餛飩鮮香味美,只可惜,作為“佐菜”的消息令人倒胃口。
“三司會審的結果出來了。”這是前頭遞來的消息,琥珀聽過后就來回稟道,“侯爺被奪爵了,也撤了職。”
“因為大少爺他昨天救駕有功,所以皇上特赦了侯爺,從流徒三千里改為了八百里,還有,永寧侯府的爵位也暫且保留。”
也就是楚令霄不再是永寧侯了,但楚家的爵位還在。
楚千塵咽下了嘴里的餛飩后,用帕子擦了擦嘴。
毫無疑問,楚云逸是用命去跟皇帝換的這份恩典。
真傻。
楚家的這爵位十幾年前就該丟了,現在丟了又如何呢?!
這人啊,就不敢貪著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楚千塵以茶水漱著口,覺得楚云逸這傻小子真是讓人操心。
晚點再教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