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千塵、沈芷、沈云沐三人紛紛與裴霖曄告辭。
他們四人言笑晏晏,一種融洽的氣氛自然而然地縈繞在他們周圍,親密宛如一家人。
不遠處一條狹小的巷子里,一道陰鷙的目光從陰影里射出,死死地瞪著沈千塵他們,像是要殺人似的。
對于楚令霄來說,眼前的這一幕委實太過扎眼。
他的雙手緊緊地握成了拳頭,心潮翻涌,惱怒有之,難堪有之,憎惡有之,恥辱亦有之。
他一動不動地站在原處,目送裴霖曄策馬離開,他的臉色愈來愈陰沉,面黑如鍋底。
裴霖曄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前方的拐角處,沈芷收回了視線,開始招呼沈千塵與沈云沐姐弟倆進屋去。
走在最后的江沅在門房關門的那一瞬,透過兩扇門之間的縫隙,朝楚令霄所在的巷子飛快地望了一眼,然后,她就轉過了身。
江沅快步走到了沈千塵的身邊,用只有她倆能聽到的聲音輕聲稟道“王妃,楚令霄躲在外面的一條巷子里。”
沈千塵全然不意外,連眼角眉梢都沒動一下。畢竟她之前還在猜測那個砍門的地痞是楚令霄在幕后指使,現在楚令霄出現在這里,也不過是驗證了她的猜測而已。
前方,沈芷沒注意沈千塵,她正在訓兒子,讓他以后走路不要再橫沖直撞,說以后再看到他這樣就罰他抄經書。
一聽到抄經書,沈云沐整個人都蔫了,好像一只垂頭喪氣的小奶狗似的。
他還試著與沈芷打商量“娘,您就不能罰我扎馬步嗎?扎馬步也很苦的!”
沈云沐覺得抄那些好像天書似的經書比扎馬步還要煎熬!
“不行!”沈芷一口否決,半點不給熊孩子商量的余地。
沈千塵被逗笑了,“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沒把楚令霄這種跳梁小丑放心上。
待沈宅的大門閉合后,外面巷子里的楚令霄才一拐一拐地走了出來,那條瘸腿拐得厲害,引來一些路人打量的目光。
楚令霄穿著一件寶藍色流水暗紋湖綢直裰,腰間系著絳帶,墜了荷包和玉佩,打扮得人模人樣,若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瞧著俊朗挺拔,儀表堂堂。
他的目光如刀子般剜在那道傷痕累累的朱漆大門上,陰鷙的眼神與光鮮的外表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上次裴霖曄在這里對他動手的一幕幕清晰地浮現在他心頭,宛如昨日。
自那日后,他反反復復地想著這件事,越來越覺得不舒服,心頭似有根刺在反復地扎他。
他與沈芷成親十五年,他一直不喜歡沈芷,這個女人高高在上,看不起他這個夫君,他們的這場婚姻根本就不是他求來的。
當沈芷提出與他和離時,楚令霄一方面覺得羞惱,覺得他可不是沈芷可以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但另一方面,他也覺得快意,他終于可以擺脫這個女人了!
他等著看沈芷和離后的凄涼日子,沈芷帶著一兒一女,就算有國公府這個娘家,也不可能再嫁給什么好人家,要么就是遠嫁給一個破落戶,要么就是下半輩子給他守節。
他等著沈芷將來后悔,卻不想那日竟看到裴霖曄與沈芷在一起,裴霖曄擺明是看上了沈芷。
那一瞬,楚令霄有種世界崩裂的感覺。
裴霖曄才三十歲就已經是錦衣衛副指揮使,有靠山有軍功,前途無量,而且還從未曾娶妻!他竟然看上了沈芷?!
楚令霄至今想來都覺得不可思議,同時,心里空落落的。
后方的小廝見楚令霄惡狠狠地盯著沈宅的大門,小心翼翼地說道“大老爺,您放心。小的交代過那個地痞,不會把您牽扯進來的。”
小廝還以為楚令霄是擔心那個地痞把他給扯出來。
楚令霄恍若未聞地朝沈宅方向走近了一步,又一步。
昨晚,他找了宵小來這里搗亂,是想用英雄救美之計,想讓沈芷受到驚嚇,那么今天他再上門去安慰,一來二去,沈芷就能夠感覺到他的好。
他們本就是夫妻,一夜夫妻百夜恩,沈芷對他不可能一點舊情也沒有,他想把她與裴霖曄的那點苗頭徹底扼殺。
沒想到,他一番籌謀竟然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一想到方才裴霖曄對著沈芷大獻殷勤的樣子,一想到自己的親生兒子被裴霖曄抱在懷里,楚令霄就感覺他的心口有一團怒火在熊熊燃燒著。
是個男人都不能忍啊!
楚令霄越想越怒,越想越覺得自己的頭頂綠油油的。
一股怒火轟然將他的理智燃燒殆盡。
忽然間,楚令霄拔腿就朝沈宅沖了過去,好像一頭橫沖直撞的瘋牛似的。
今天他非要沈芷給他一個交代不可,讓她當著兒子的面說清楚,她和裴霖曄到底是什么關系?!
楚令霄被怒火燒紅了眼,拎起拳頭就想往那滿是刀痕的大門上捶去……
然而,就在這時,從旁邊蜂擁而來幾個衙差,其中兩個衙差一把扯住了楚令霄,動作粗魯。
“什么玩意?!青天白日,也敢在京城鬧事!”高壯的班頭趾高氣昂地看著楚令霄,直接往他腰腹踹了一腳,“你以為這是什么地方?這里住的人那可不是普通的平民百姓,是錦衣衛副指揮使的表妹!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嗎,膽敢來這里搗亂!”
兩個衙差松開了楚令霄,于是楚令霄瘸著腿,踉蹌地摔倒在地。
其中一個衙差還輕蔑地呸了他一口“什么玩意?!還不走!”
楚令霄當然不想去京兆府,要是他真被這幫子衙差押去京兆府,那么他可就是滿京城的笑話了。
“大老爺!”這時,小廝匆匆忙忙地跑了過來,低聲下去地對著幾個衙差連連賠不是,然后,他把楚令霄從地上扶了起來,又小聲附耳說道,“大老爺,我們還是回去吧。”
楚令霄渾渾噩噩地起了身,又渾渾噩噩地往回走,魂不守舍。
直到此刻,他才有了一種真實感,雖然他和沈芷的和離書不是他親筆簽的,但是這已經是一個事實了。
楚令霄漫無目的地往前走著,目光呆滯,連小廝在后方喚他的聲音都傳不到他耳中。
京城的街道上,一如往昔那般熱鬧,百姓們在糊口度日的同時,難免說著各種閑話,而最近最受矚目的話題大概就是皇帝的龍體了。
三四個學子唉聲嘆氣地從楚令霄身邊走過,一個青衣舉子愁眉苦臉地說道“官家正月就臥病不起,到現在,早朝還沒開。”
“是啊。”另一個藍衣舉子也是情緒低靡,附和道,“我聽我國子監的友人說,官家這回病得不輕,不太樂觀啊。哎,也不知道今年的春闈會不會延期?”
對于學子來說,春闈是三年一次的機會,一旦錯過,就要等三年后,這代價太大了,尤其是那些寒門學子千里迢迢赴京趕考,那可是一筆足以壓垮一戶人家的花費。
“不好說啊。”還有一個身穿湖色直裰的舉子搖著折扇,意味深長,“就算錯過了今春,沒準來年會有恩科。”
他這句話就差直說如果新帝登基,必會開恩科了。
其他幾個學子也聽到了,神情各異,有的驚疑不定,有的憂國憂民,有的為自己的去留感到掙扎。
舉子們議論紛紛,而楚令霄全都充耳不聞,繼續往前走著。
不僅是學子們在私下議論,那些朝臣、勛貴、百姓也同樣在猜測著,皇帝病得太久了,已經引來了不少人的注意。
確實,皇帝自過年期間病倒后,就一病不起,沒再露過面,這兩個多月來,早朝暫停,朝政都是由太子主持的。
再加上太醫院的太醫們一個個憂心忡忡,幾乎快把皇宮當家住了,等于是從側面驗證了皇帝的狀況不容樂觀。
直到三月十六日,年后的第一次早朝才算是重新開啟了。
滿朝文武再次齊聚在金鑾殿上,皇帝久違地駕臨寶座,還是一如從前的高高在上。
下方的文武百官都在偷偷打量皇帝,皇帝的臉色極其憔悴,臉頰凹陷,連身上的龍袍都顯得空蕩蕩的,精神萎靡,目光無神,一看就是重病未愈的樣子,好像下一刻就會暈厥過去似的,看得群臣非但沒有覺得安心,反而更擔憂了。
很快,一些朝臣開始陸陸續續地奏稟,全都不敢說大事,怕觸了皇帝的霉頭,惹上氣壞龍體的罪名。
饒是如此,皇帝也沒支撐多久,早朝只到了一半,他就撐不下去了,吩咐倪公公讓群臣散了。
“臣恭送皇上,皇上萬歲萬萬歲!”
整齊響亮的聲音響徹金鑾殿,眾臣恭送皇帝被內侍用肩輿抬走。
直到看不到皇帝的身影,他們才算舒了一口氣,直起身來。
眾人三三兩兩地出了金鑾殿,一邊往前走,一邊議論紛紛。
一個頭發花白、留著山羊胡的老者揉了揉眉心,唏噓地低聲道“皇上這龍體……哎,這都休息了這么些日子了,還是沒有恢復過來。”
想著皇帝灰敗的面色彷如油盡燈枯,老者的臉色不太好看,心里多少對大齊的將來憂心忡忡。
老者的身旁簇擁著好幾個官員,神情各異,有人感慨地點頭,有人沉默不語,有人嘆氣著回首朝金鑾寶座的方向望了一眼,有人蹙起了眉頭。
走下漢白玉石階后,一個四十幾歲的中年官員清了清嗓子,嘆道“這兩個月,太子殿下監國,也是不容易。”
他說得意味深長,與那個留著山羊胡的老者交換了一個眼神。
又是一人頷首附和道“皇上龍體抱恙,也幸好有太子殿下主持大局,朝政才能井然有序。”
其他官員們也是心有戚戚焉,明白同僚的未盡之言。
自皇帝病了,這兩個月來,由太子主持朝政,政事不僅沒亂套,反而還比從前順利了。
比如今年開春西北春汛,南陽王秦曜上了八百里加急的折子請求朝廷賑災,太子殿下當機立斷就給西北撥了賑災銀,賑災進行得雷厲風行,沒有給西北幾個災區造成太大的損失。
太子處事公正,可皇帝卻是多疑多慮之人,西北一直是皇帝心中的一個心病。
這一次西北春汛成災,要是由皇帝來處理這件事,這筆賑災銀子恐怕不會這么快就到位,甚至皇帝十有還會派心腹欽差去西北監察,或多或少地干擾到這次賑災。
這滿朝文武中也沒幾個糊涂人,大多眼明心也亮,心知肚明皇帝這幾年越來越喜怒無常了,尤其從去年開始,被無端下獄的官員也不少,讓群臣都體會到何為伴君如伴虎。
現在皇帝因為龍體抱恙無力掌朝政,也許也未必是一件壞事。
“王大人,你說……”
其中一個官員還想說什么,但說了一半,就戛然而止。
眾人全都轉頭朝這同一個方向看去,只見著一襲獅子補緋袍的康鴻達也從金鑾殿走了出來,昂首闊步,神情冷峻。
于是,那些品級比康鴻達地的官員紛紛給他行禮,七嘴八舌地口稱“康大人!”
康鴻達看也沒看這些人,面無表情地自人群中間走了過去,渾身上下釋放著一股生人勿進的氣息。
任誰都能看出,他的心情不太好。
“……”那些官員們紛紛噤聲,面面相覷,有好幾人忐忑地開始回想方才自己有沒有失言,萬一被康鴻達轉述給皇帝的話……
有人緊張忐忑,但也有人渾不在意,對著康鴻達投以輕蔑不屑的目光。
康鴻達這些年在朝堂上過得春風得意,官運亨通,在朝堂上頗有幾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架勢,即便是太子都要讓他三分。
說穿了,康鴻達的底氣就是皇帝。
現在,皇帝眼看著龍體衰弱,若是來日太子登基,康鴻達還能像現在這樣一手遮天嗎?!
這就叫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就算他康鴻達手握兵權又如何?!要論兵權,大齊朝堂,誰能比得上宸王顧玦?!
而且,滿朝文武都有眼睛,這兩個月來,太子時不時地親自登門宸王府,宸王也沒將太子拒之門外,很明顯,太子和宸王的關系不錯。
也是,他們畢竟都是姓顧的,是親叔侄。
康鴻達若是敢在太子面前造次,宸王說不定會幫著太子干掉他,畢竟宸王與康鴻達素來不和。
這大齊估計是要變天了!!
好幾個官員忍不住就抬頭去看上方的藍天,湛藍的天空澄澈如一面明鏡,渺渺云層在天空隨風飄忽不定,變化多端。
其實,變天也未必是壞事。好幾個官員都心有靈犀地想著,只不過,這句話就沒人敢說出口了。
康鴻達繼續往外走,面沉如水,箭步如飛。
他又不是聾子,方才那些人說得話自然是聽到了。以他的精明,那些人雖然說一句藏三句,但他還是能聽得出對方的言下之意。
這些朝臣都覺得太子比今上顧瑯更適合坐上大齊天子的寶座。
對于太子顧南謹,康鴻達一直是抱著不親近、也不疏遠的態度,畢竟顧瑯才不惑之年。
顧瑯是先帝元后誕下的長子,周歲時就被先帝下旨封為了太子,曾經先帝很喜歡這個嫡長子,但是隨著顧瑯以及其他幾個皇子一天天長大,陸續開始參與朝政,顧瑯的某些弊端就展露出來了。
漸漸地,先帝對顧瑯這個太子變得不太滿意,朝中一些肱骨老臣也大都知道,先帝在世時曾經幾次怒斥過顧瑯。
甚至有人煞有其事地說,先帝曾跟前內閣首輔江長帆感慨過“太子無過不能廢”云云。
等現在的太子顧南謹出生后,先帝抱著養孫子的心,對顧南謹十分關愛。顧南謹剛啟蒙,就被先帝帶在身邊教養了。
顧南謹是先帝教養長大的,先帝在顧南謹十四歲時,封了他為太孫。
那會兒,還是九皇子的顧玦在北地已經屢立戰功,功冠全軍,不僅震動了朝堂,也名動天下,當下,不少臣子都在猜測先帝會不會廢了太子顧瑯,改立九皇子顧玦。
而先帝對此的回應是,立了顧南謹為太孫,以此來宣誓顧瑯的地位不可動搖。
浮躁的人心由此穩固了。
今天的風有些大,風中夾雜著零落的花葉,其中幾片朝他的鬢發吹來。
康鴻達信手拈住了一片風中的葉子,指腹在葉片上輕輕地摩挲著,似在體會它的脈絡。
他也是看著太子長大的,太子的確有明君之范,但是——
太子登基后,能不能容得下自己呢?!
這才是康鴻達擔心的地方。
康鴻達手指一收,將那片葉子握在了手心,手指收緊,掌心的葉子就被蹂躪成爛泥,綠色的汁液自手指間溢出……
他驀地停下了腳步,從眉清目秀的小廝手里接過一方霜白的帕子,慢條斯理地用帕子擦去手指間的汁液。
看著那染上了污漬的白帕,康鴻達眸色陰鷙,總覺得近日是樣樣不順。
皇帝明明才不惑之年,明明才登基幾年,身子怎么驀然間就垮了呢!!
康鴻達心緒不寧,出了宮后,本來想去喝酒,但終究還是去了衙門。
剛在衙門口下了馬,就有一個挺著大肚的中年人笑容滿面地迎了上來,抱拳稟道“康大人,忠勇伯來了,正在里面候著您。”
康鴻達翻身下了馬,隨說把韁繩丟給了小廝,又從小廝手里接過了一把折扇,瀟灑利落地打開了折扇。
折扇上繪得是一幅《高山流水》,兩個男子偶遇于青山綠水之間,一個撫琴,一個傾聽,自有一股不言而喻的默契。
中年人見康鴻達不說話,小心翼翼地再問“康大人,您打不打算……”見忠勇伯?
“不急。”康鴻達搖著折扇,淡淡地對中年人說道,意思是要再晾忠勇伯一會兒。
忠勇伯二月底就來找他投誠了,當時康鴻達還故意晾了對方很久,拖了十來天才見忠勇伯一次,效果也十分顯著,那天,忠勇伯見到他時,態度恭敬殷勤。
康鴻達的眸中閃過一道譏誚的光芒,在心中冷嘲忠勇伯府還真是一落千丈!
想他們云家在現任忠勇伯的祖父那一代也算是大齊排得上號的人家,可現在只剩下了爵位這個虛名,從忠勇伯到他幾個兄弟在朝中擔的都是閑職,云家逐漸邊緣化,如今更是淪落到了對自己俯首帖耳的地步。
可悲可嘆!
康鴻達手里的折扇停了下來,進而又聯想到了康家。
他們康家算是新貴,沒爵位,到他這一代是最輝煌的,皇帝登基后不久,就說要給他封爵,恩蔭后代。
當時康鴻達推辭了,說他德不配位,還對著皇帝宣誓了一番忠心,皇帝覺得他一心效忠天子,對他也更看重了。
康鴻達也是真覺得爵位沒那么重要,爵位不過一個虛名,大齊朝有那么多落魄的勛貴,過得連鄉紳都不如,對他來說,更重要的是圣寵。
只要有圣寵,權力、財富和地位都會有。
本來,皇帝春秋正盛,康鴻達是打算冷著太子,等過個七八年,看看局面再說,畢竟太子能不能從太子變成皇帝還兩說。
可現在,康鴻達就沒辦法這么從容了。
他早就找過太醫院的太醫,那些給皇帝看診的太醫一個也沒漏掉,仔細詢問過了,皇帝的病情太重了,恐怕活不過一年了,除非華佗再世。
太子選擇了宸王扶持他,與自己是兩路人,假如一年后,太子登基了,那么自己的下場會怎么樣?
恐怕他們康家也會慢慢淪落成云家這樣!
朝堂上,不知有多少曾經顯貴的人沒落,又有不計其數的人因為上位者的賞識一路扶搖直上,風光無限,這些個起起伏伏都是常事。
康鴻達進了屋坐下,小廝給他上茶。
他心不在焉地繼續搖著折扇,有一下沒一下,心中冒出了一個念頭假如登基的人不是太子,而是其他的皇子,也許他就可以不用這么發愁了。
一瞬間,康鴻達的眼神像淬了毒似的,陰冷,狠厲,嚇得小廝心一驚,趕緊低下了頭,不敢直視康鴻達的眼睛。
屋里靜了片刻,才驀地響起了康鴻達漫不經心的聲音“讓忠勇伯進來吧。”
小廝俯首作揖,應了命。
退出屋時,就聽康鴻達自語道“我倒要看看,他拿了什么來投誠。”
不一會兒,忠勇伯就誠惶誠恐地隨小廝過來了。
小廝守在屋外,低眉順眼,完全不敢去聽里面在說些什么。
陽春三月,花開成海,芬芳四溢,似是一支畫筆描繪著滿城的春意。
直到一個時辰后,忠勇伯才從這里離開,神色間多了一抹意氣風發,步履帶風。
緊接著,康鴻達下了一道令,即刻拿下楚令霄。
當日,一眾禁軍將士氣勢洶洶地蜂擁至永定侯府,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整個楚家喧嘩不已。
楚令霄還有些懵,被兩個高大威猛的將士拖拽著往府外走,又驚又慌,喊著
“放開我!你們是什么人,憑什么抓我!!”
“放開我,這里是京城,天子腳下……”
任楚令霄反復叫囂,楚家的下人們都不敢阻攔,或是遠遠地看著,或是跑去通稟各房的主子們。
唯有太夫人聞訊后匆匆趕來,嘴里斷斷續續地喊著“住手!快住手!”
本來,太夫人因為楚令宇的死怪上了楚令霄的,自楚令宇下葬后,就不愿意再見長子,哀痛自己白發人送黑發人。
可是當她聽說有官兵來抓長子時,太夫人一下子就拋開了對長子的怨艾,急匆匆地趕到了外儀門,想阻攔他們帶走長子。
太夫人跑了一路,氣喘吁吁,跌跌撞撞,心里既心疼長子,又是擔憂是不是老大殺了老二的事曝光了,所以才會有官兵突然來拿人!
太夫人的眼眶中含滿了淚水。
她雖然怨長子害死了次子,但她也知道長子只是一時失手,不是真的想殺次子。
她一共也就這么兩個嫡子,次子楚令宇人死不能復生,如果連長子為此殺人償命的話,那么她就是連失兩子。
太夫人哪里會舍得,那等于是把她的心肝給挖出來!
她拼盡全力地沖到了楚令霄與那幾個禁軍將士的身旁,淚水朦朧了她的視線,苦苦哀求道“我家老大是無辜的。他只是不小心推了老二一下,老二他是不小心摔倒撞到了頭,才會……”
太夫人試圖為楚令霄作證。
說話的同時,兩行淚水滑下眼眶,她的視野也清晰了一些,這才看清眼前的官兵竟然不是京兆府的衙差,而是禁軍。
周圍靜了一靜。
來拿人的那些禁軍將士神情古怪地看著楚令霄,沒想到這次來拿人,竟然還意外挖出了楚家的陰私。
“太夫人,”旁邊的一個門房婆子顫聲對太夫人稟道,“他們說要封府抄家……”
那婆子以及周圍的一些下人嚇得渾身直哆嗦,但凡涉及“抄家”,肯定是大事!
什么?!太夫人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同樣嚇得不輕,心臟劇烈地一縮,痛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深吸一口氣,語調艱難地詢問為首的中年將士“這位大人,敢問小兒到底是犯了什么事,你們要封府抄家?”
那個留著大胡子的中年將士冷漠地嗤笑了一聲,趾高氣昂地說道“楚令霄涉嫌謀反。”七個字擲地有聲,如冰雹似的砸下。
周圍的楚家下人們全都倒吸一口氣,腳下發虛。
原來這些禁軍將士不是為了楚令宇之死來的,而是因為楚令霄涉嫌謀反。
謀反?!楚令霄激動地反駁道“我沒有謀反!我怎么可能謀反呢!!”
太夫人也同樣不肯認,謀反那可是要滿門抄斬的大罪,連忙又道“那圣旨何在?”
“我們楚家怎么說也是侯府,你們沒有圣旨,怎么能隨隨便便抓人!律法何在!”
太夫人拔高了音調,外強中干地看著幾步外的中年將士,其實惶恐不安。
哪怕心里再惶恐,她都只能強壓下,這可是事關楚家生死存亡的大事!
中年將士神情更冷,看太夫人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個笑話似的,理所當然地說道“這是康大人下的令!”
康鴻達要抓人,哪里需要圣旨,他的意思就是皇帝的意思!
中年將士大臂一揮,下令“把人帶走!”
于是,制住楚令霄的兩名禁軍將士就強勢地把人往府外拖去,楚令霄膽戰心驚地又喊了起來“我是無辜的!”
“大人……”太夫人一派慈母心,還想去攔,可是這些禁軍將士根本就不會給楚家臉面,其中一個三角眼的將士隨手一推,太夫人就是一個趔趄,差點沒摔倒,幸好兩個丫鬟扶住了她。
周圍的楚家下人就更不敢攔禁軍,就這么眼睜睜地看著楚令霄被拖出了侯府,拉上了囚車。
楚令霄比太夫人更慌,又喊又叫“娘,我真的沒謀反,你快去找逸哥兒!”
“我是無辜的!”
楚令霄曾經兩次進過刑部天牢,每一次,都差點把命交代在里面,慘絕人寰。
太夫人由丫鬟們的攙扶下,淚如雨下,喊著“令霄,你放心!”
母子倆彼此目光相對,母子情深。
兩人都沒注意到后方姜姨娘也趕到了,她走得急,嬌喘連連,兩頰生霞。
姜姨娘也是聽說有官兵來,匆匆趕了過來,沒想到她才剛到,就聽到了楚令霄說這樣的話。
仿佛當頭被倒了一通冰水似的,姜姨娘的心一下子就寒了,停在了七八張外。
她的一眨不眨地望著已經被押上囚車的楚令霄,就這么眼睜睜地看著他被帶走了。
姜姨娘的大丫鬟以為主子是在害怕,小聲地寬慰道“姨娘,大老爺一定會沒事的。”
大丫鬟心里也是唏噓,覺得她家姨娘真是多災多難。好不容易大夫人與大老爺和離了,大老爺也答應要扶正姜姨娘,沒想到又是飛來橫禍。
姜姨娘沒說話,收回了目光,她的眼眸是那么冰冷、那么狠戾,就像是一把冰刀。
外面的囚車在禁軍將士的押送下離開了。
太夫人失魂落魄地呆立原地,兩眼無神,腦子里更是一片混亂,完全無法冷靜地思考。
一年前,她還是侯府的老封君,子孫滿堂,還有貴妃女兒與二皇子外孫,總是收到旁人艷羨的目光,可現在呢,好好的一個家散了,次子死了,長子一次次地入獄,這一次更是沾上了謀反的嫌疑。
她該怎么辦?!
她茫然了,呆了好一會兒,風一吹,她方才察覺自己的背心出一片冷汗。
她終于回過神來,訥訥道“對了,我得去請人幫忙,我得通知逸哥兒……”
太夫人想出門,可是下一刻就見那個中年將士冷聲宣布道“封府!凡楚家人膽敢邁出侯府,格殺勿論!”
侯府的朱漆大門立刻就被那些禁軍將士關上了,只留下那“砰”的一聲巨響環繞在空氣中,久久不去。
太夫人雙眸睜得老大,呆呆地看著前方緊閉的大門,這才想起來,之前對方就說了要“封府抄家”!
太夫人像是被抽走了骨頭似的,渾身無力,整個人癱了下去。
“太夫人!”
大丫鬟與王嬤嬤緊張地喊了起來,尖銳的喊叫聲彷如利箭般刺進了周圍下人們的心口。
下人們更慌了,有種前途渺茫的恐懼與不安,人心惶惶。
在這個時代,一榮俱榮,一辱俱辱。
不僅同姓的親人是如此,主仆也是如此。
若是主家被抄家,他們這些下人也是會一并被發賣甚至流放,到時候,一家人被拆散那就太尋常不過了。
這要是賣給好的主家也就罷了,萬一遇上了不好的主家,甚至于姑娘家被賣到腌臜之地,那么下場可想而知。
王嬤嬤見太夫人的臉色白得像紙似的,心里更擔憂,干巴巴地勸慰道“太夫人,您別擔心,大老爺吉人自有天相,會沒事的……”
她的安慰其實空乏無力,畢竟前兩次楚令霄進天牢,楚家都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到今天,楚家的家產都變賣了不少,幾乎都快過不下去了。
“活該!”就在這時,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自后方飄來。
劉氏與楚千菱等幾個二房的人施施然地來了,皮笑肉不笑。
自楚令宇辭世后,劉氏等人想鬧,就被楚令霄下令看管了起來,太夫人覺得不妥,但是又不敢與長子對著干,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直到今天,禁軍興師動眾地來楚家拿人,侯府內雞飛狗跳,人心惶惶,也就無人管著二房了,劉氏等人這才得以重見天日。
劉氏正在為夫守孝,因此穿衣打扮都很素凈,一襲茶白色的衣裙,頭上戴著白色的絨花以及白玉簪,連鞋子都是茶白色,渾身上下不見一點顏色。
“楚令霄這是自做自受!母親,爛泥扶不上墻,您還是擦亮眼睛得好!”
劉氏恨恨道,眼神陰鷙憤恨,看來就像是一個來索命的女鬼似的。
她心里一直認定了是楚令霄派人打斷了楚令宇的脊柱,又親眼看到楚令霄推了楚令宇,才導致楚令宇撞了頭,丟了性命,而她變成了寡婦,子女們也沒了父親的庇護。
今天她看到楚令霄再次下獄,一方面覺得痛快,另一方也在害怕,害怕楚令霄會不會真的是謀反了!
萬一真是如此,他們現在還沒有分家,那么二房也是要被連累的。
倘若像去歲那樣只是楚令霄一人獲罪流放也就罷了,怕就怕一人犯事,全家遭殃,萬一連二房的男丁為此被流放,女眷沒入教坊司……
劉氏只是想想就覺得心驚,一雙眼睛如嗜血的野獸般變得通紅,恨恨地瞪著太夫人。
太夫人被劉氏氣到,臉色更白,嘴角直哆嗦,怒道“劉氏,你就是怎么和婆母說話的嗎?!”
“見過偏心,就沒見過母親您這么偏心的!!”劉氏簡直氣笑了,歇斯底里地嘶吼道,“我們一家被大伯害得還不夠慘嗎?!”
“您難道還看不明白嗎?什么有罪沒罪的,不過是康鴻達的一句話的事!”
“康鴻達想要的,你們沒給他,他當然找機會來收拾楚家。”
“如果您不想楚家滿門獲罪、充為賤籍的話,就把逸哥兒交給康鴻達,這就行了啊!”
劉氏越說越激動,形容瘋癲,宛如一頭困獸,滿身的兇狠,急欲發泄心頭的抑郁與不甘。
太夫人“!!!”
太夫人唇顫如篩,胸膛起伏劇烈,氣得臉色微微發青。
從前,楚令宇在,劉氏還會給太夫人留一分顏面,現在她什么也不怕了,不管不顧地叫囂道“這是長房帶來的禍,憑什么要我們二房承受!”
她恨長房,也恨太夫人,太夫人實在是太偏心了,要是她早就同意把爵位給楚令宇,后面的事也不會發生。
他們二房就是被長房害到了現在這個地步,長房的這些人全都是害人精,是吸人血的血蛭!
周圍的氣氛宛如回到冬日似的,驟然發寒。
那些下人們也聽到了劉氏的這番話,紛紛地交頭接耳,還有些搞不清楚怎么回事。
“你……你胡說什么!”太夫人覺得臉頰辣的,羞窘萬分。
當初她是默認了老二楚令宇把楚云逸送給康鴻達的那個提議,但是這種事委實上不得臺面,也就是暗地里心照不宣的事。
可現在,劉氏卻在大庭廣眾之下把這件事掛在嘴邊。
太夫人還要所謂的臉面,而劉氏早就不在意這些了,她連丈夫都沒了,眼看著還要被長房連累去充教坊司,還有什么好顧忌的!
劉氏繼續道“母親,您又何必揣著明白裝糊涂!原來這件事就很簡單,康鴻達早就看上逸哥兒了。”
“是康鴻達把大伯弄回來的,結果大伯回來后,卻沒有遵守約定,這才惹怒了康鴻達。”
“一切都怪大伯他自己,非要去聽楚……哼,沈千塵的挑撥,現在可好了,大伯那個內務府的差事還不是沒了,落了一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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